四红绡

西门风于剑道很有研究。

他练剑的方式很特别，他把一柄剑插在地上，然后坐在一边盯着那把剑看，看时间长了未免有点累，于是就闭上眼睛想，想时间长了未免会犯睏，既然睏了那就睡吧。

睡梦中他是一个侠客，身着白衫，手捏紫星宝剑，闪展腾挪，刺削劈砍，或纵身飞跃，或潜身急奔，剑划过如流星闪电，剑刺出波浪翻涌……

这是习剑的最高境界：悟剑。

西门风悟剑很刻苦，几乎每天都要坐在门外竹荫里修练。他居住的地方很静，山野、幽林，清泉、木屋，与他相伴的还有不知名的小鸟，小松鼠。

当他悟剑悟到一定境界后，就要闭关了。他闭关也与众不同。

闭关必须选择冬季，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储存好足够的食物，然后把大门紧闭，抱头而睡。狗熊为什么力大无比？就是因为闭关，也叫冬眠。

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冬眠。西门风闭关的时候，常常一两个月不会醒来，既使发生惊天动地的巨响，也不会惊扰他。

所以那天关东铁剑门的风飘飘大侠，偶然踏足“天下第一山”，走进“天下第一山庄”，推开那朽败尘封的木门，蓦然看见那块插在地上写着“正在闭关，请勿打扰”的牌子时，是何等惊讶，何等钦佩，简直是五体投地。

风飘飘大侠觉得这个学习的机会不能错过，他恳请西门大侠指点他一二，但无论他口舌成疮，口水没到了膝盖，西门风都不为所动。

  “请原谅，只好冒犯尊体了。”风飘飘试着用手碰、拍、打，直到用棍子打，用鞭子抽，西门风都纹丝不动，沉迷于闭关境界中，不受侵扰。

“失去这个切磋的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风飘飘心犹不甘。哎，西门大侠刻苦用功的姿态应该让大众来学习，瞻仰。

风飘飘做了一件他认为很得意的事。他虔诚地把西门风抱到院子里，按他的想法给西门风摆了一个有大侠气概的姿势，再把西门风的剑握到他手里，然后提来一桶桶的水浇在西门风身上。

寒冬腊月，西门风很快被裹在一大块冰里，透明的冰，他威武潇洒飘逸的形象，被冰冻固定起来。然后用绳索捆住，风飘飘不辞劳苦背下山去。

在市镇上展览是要收费的，西门风是名人，名剑客，不知有多少人参观、瞻仰、惊叹、钦羡、敬慕，所到之处，都引起巨大轰动。江湖上的少年剑客全部改换了他那种衣着发型，还有他手中那种型号的剑，江湖上有无数少女为他的英俊形象飒爽英姿所着迷，寝不安睡，食不知味，乃至荒废功课，忧思成疾……

这日到了一个大城，唤作“威风城”。威风城里住着两大武林世家骆家与杜家，威震天下，藐傲群小。

威风广场上，骆家大少爷骆天豪与杜家大少爷杜德威正在比武，两人你来我往，殊死拼斗，招招都用杀招。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全城出动。

比武只是为了争夺一个女子，一个美丽清纯的红衣女子。父女俩卖艺为生，途经威风城，杜、骆同时看中了这个女子，于是打倒了老头，又为争夺这个女子而刀剑相向，两家的家奴则守住女子，防她走脱，只等分出输赢，立马抢人。

  “天下第一剑客”“当红第一美少侠”“无敌剑客西门风闭关大展览”，横幅一挂出来，立时轰动全扬，所有的人都跑去瞻仰西门风（风采）的尊容了。骆、杜正斗得商兴，风头强劲的时候，忽见冷了场，都觉大煞风景。骆天豪首先摆手罢斗，说：“等一会，是谁有这么大魅力，瞧瞧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西门风的“冰像”前，杜德威“嗤”了一声，当然是用鼻子，然后用脚一脚踢过来，“冰塑”仆地倒了。骆天豪也踏步上来踩了几脚，还“噗噗”往像上吐了一些唾沫。风飘飘待要劝止，被杜德威一拳打得翻了两个跟头，牙齿掉了三颗。

“哎呀，西门大侠这么不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围观者开始失望。有人往像上扔烂白菜叶子，一发而不可收拾，垃圾、臭鸡蛋、纷纷扔过来，几乎把像也埋没了。西门风站在冰里，还是那个固定的姿势，无奈的表情，还有些可怜。

骆、杜又开始交手。人群又唿啦一下，围了过去。

红衣女子泪珠夺眶而出。最终胜者是骆天豪。杜德威被打趴在地，自知不敌，下令奴仆下手抢人。于是双方混战在一起。

红衣女子走近西门风的冰像，为他抚去垃圾，擦净污垢，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星眸中是爱是怜。她强忍伤痛，冲冰层后面的他微微一笑，说：“我叫红绡，今生能见你一面，死也不悔了。”眼泪却又流出来了。她转身一步一回首，恋恋难舍地走去。

西门风心里忽然一动，然后感觉滚烫滚烫地发热，这种热迅速扩充到四肢百骸，然后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象个火球一样在他身体里膨胀膨胀。终于他难以压抑，忍无可忍，双臂一振，冰块碎裂。他的身形象一只翩飞的美丽的大蝴蝶一般，在广场上盘旋游走。

一滴泪从红绡的脸庞滑落，这滴泪静静地落在青石板路上。

西门风从这滴泪滑落出始出剑，泪未落地而收剑。

骆、杜包括那些奴仆歪的歪，爬的爬，有的被扔上了墙头，有的挂上了树枝，而西门风冷而酷的面庞，随风飘动的长发，玉树临风的身姿，令全场的观众目眩神迷，倾倒。

红绡含泪而笑：“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

西门风持剑穿过广场，飘逸的身形掠过惊羡的人群，虽然他想拥红绡入怀，对她说：“我爱你！”但他知道他不能，他不是属于一个人的，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还是保持那种冷、酷、俊逸的形象，毅然决然地掠过满怀期盼满怀幸福，而又转而为失落、伤痛、悲哀的红绡，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有确切的把握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红绡心里有多大，份量有多重，冷而酷的外表下内心里有暗暗的得意。

忽然脚下一滑，趴地摔了一跤。

这可恶的白菜帮子……

“哎，美中不足！”人群齐声长叹，一齐散去。

只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搀扶起尴尬的他，是红绡。红绡的目光还是那么热烈热切，能融化寒冰也融化了西门风的心，西门风顷刻间兵败如心倒。

傍晚，他跟红绡并肩坐在山顶上看夕阳，他饱含深情的想把一首情歌送给她，却终于没有开口……

在心上人面前，西门风忽然觉得史无前例地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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