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中鹿（六）
“人类都是骗子！”阿尔恼火地踢了两下蹄子，扭着腰腹和脑袋想要瞪她。
他像是想把林安妮摔下去，又不自觉地去瞟她的脚，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被割到了。一犹豫，他便不敢挣扎得太用力，鹿蹄象征性地踱步打转，虽还拧着眉头，可又哪里像是撒火的样子。
林安妮挽了个绳结，紧扣在手心，原以为还有一番折腾，结果他只是团团转成了个陀螺。
她扑哧一声：“你现在看起里，像是一只追着尾巴咬的猫。”
“你才是猫。”阿尔郁闷地嘟囔，“哪有你这样的啊，明明是个脆皮的人类，却不肯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些，就到处乱跑。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哪个不是成群结队，又把自己包得密密麻麻，还哐哐当当带一堆小玩意的？”
——所以他才会好奇地跟上来，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还见到过其他人？”
“远远地看到过，说是冒险者还是什么的，母亲让我绕着他们走，离那些外来者远一些。”
“那你可真够不听话的。”林安妮诚恳地评价道。
……可恶！生气，又撒不出来，阿尔只能用力地踩了两下地：“你快放开我！”
“不行，除非你让我坐着。”林安妮飞快回绝，然后勉强给他递了个台阶下，“我走不动了，我只是一个脆皮的人类而已。”
半鹿人犹疑了一下，最终选择妥协：“那你休息够了就赶紧下去。”
“知道了。”说什么胡话，休息哪有够的时候。
“你往哪儿去？”他迈了两步，才想到方向的问题。
“先开着吧。我歇会儿。”林安妮调整坐姿，把半鹿人的后背当作是靠椅，半靠着继续寻找线索。
她发现自己身上揣着一本书，旁边紧挨着一个细长的皮制套子。
出于方便，她先将那个小点儿的皮套抽出来，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卷纸。纸张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明明在水里泡了许久，却不见半点洇湿，字迹始终清晰而干净。
——这似乎是一份协议。
在她读取信息时，前面的阿尔喋喋不休地向她发问：“所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嗯……”林安妮不走心地拉长声音，长长的尾音勾起半鹿人的期待，鹿耳翘在头顶，等待许久，然而……
什么都没有！
坐在晃晃悠悠的鹿背上，林安妮的手指拂过这卷契约，停留在末尾的落款处，摩挲了几下。
上面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海德拉”，与协议正文的手写笔迹一致；另一个则是截然不同的纹样，放在上面十分突兀，可她一摸上去，就直觉地默念出它的音节。
林安妮。
这是她的名字。
看到那三个字，林安妮陷入无端的思绪中，像是一个渔夫在迷雾重重的大海中撒下网，企图从海浪声中打捞出什么秘密。
是，十分遥远的呼唤……
遥远到，似乎一直潜藏在被遗忘的边缘地带，唯有在她遗失过去，莽撞乱窜的时候，才可能与它擦肩而过。
拨浪鼓的响动。
廉价化妆品的粉尘。
看不清面目的女人。
“安妮？安妮？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辨别不清的女声，逗弄了两句小婴儿，而后被什么人扰乱，转过了头去。
没听到声音的另一个人，似乎是问了一句什么。女人没好气地回答：“安妮！安妮公主！就是上次我们在……”
“喂！”
阿尔突然喊了一声，打断了林安妮的思绪：“你睡着了吗？”
……啧，这不是在编吗？急什么？
林安妮眨了两下眼睛，落在契约纸上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吞掉“可能”两个字，回复这只没有耐心的小鹿：“我是，来自异国的公主。”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藏在胸口的那本书像是抖了一下。
林安妮神色微动，去掏那本书，口中却还是接续着之前的“故事”：“出于某些外交目的，我亲身来到此地，与一位颇有权势的贵族签订了牵扯到国家大事的重要协议。签约完成后，我的举动或许触动了相关利益方，于是遭到不明人士的追杀。”
手里的书怎么还在抖，越抖越厉害了？
“我因追杀落水，醒来之后，就出现在了这片森林里，而我的护卫不知所踪。”林安妮糊弄出一个借口，解除半鹿人最后的提防，“所以那时候我才会攻击你，突然出现在陌生地方，我把你当成了坏人的同伙，以为你们绑架了我。”
阿尔被她的说法唬了一跳，又是同情，又是撇清：“我们鹿群才不会掺和人类的事情呢！人类总是喜欢勾心斗角，莫名其妙的。”
“哦？你居然听懂了？”林安妮一边翻开书，一边打趣着半鹿人，“我还以为你们会对公主这个称呼没有概念。”
天真的小鹿抖了抖耳朵，得意洋洋，他虽然没去过人类社会，可也有过好奇，与不少长辈打听过的：“我知道！是首领的女儿！
“我也是首领的孩子，按你们人类的说法叫，叫……”
阿尔卡壳了，显然，提到某个词他能很快反应过来，但让他主动去描述，又会因为生疏而半天想不出来。
“是小王子。”林安妮垂着头，翻了一页书，一心二用地提示他。
“啊对，等等，不对……去掉那个小！”阿尔又想回头瞪她了，介于长大和没长大之间的小伙子，总是格外介意这些，“再过两三个月我就正式成年了！现在其实也算的，只不过求偶季节还没到，我们雄性半鹿人得磨过角、斗过狠、热血沸腾地头破血流过才能算是大人。”
阿尔洋洋洒洒地描述自己见过的半鹿人搏斗，讲得十分荣耀骄傲。
然而林安妮的内心：哎，又一个纸上谈兵的理论党，像他这样的小男孩她见得多了。
半鹿人自顾自地说话去了。
而林安妮，也耐心十足地、一页又一页地，翻完了手上的书。
——这本破书，满屏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从第一页一直哈哈哈到了最后一页！
这本书疯了！
林安妮断定！
她穿着布料精致的裙装，带着昂贵的宝石，一觉醒来身上遍体鳞伤，只身躺在河边，带着一卷牵扯到鸢尾花王国的契约书，恍惚之间还听见有人叫她公主……
她且不管这本明显不普通的书，到底为什么表现得像个活物——但她的推断哪怕有误差，祂至于笑成这副模样吗？！
林安妮狠狠地合上书，按死封面和封底，拍书的力道之大，甚至把阿尔吓了一大跳。
“……你在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林安妮的笑只在嘴角上，“不如找个地方生火？”
——然后把这本破书给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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