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上路
高微刚失了两颗乳牙，舌头顶着空空的牙龈，疼痛且不说，那种怅然若失之感令她十分纠结，于是也不肯说话，紧闭着嘴不愿外露，心中却默默腹诽，你才是傻子，你才是瞎子！
宋苏继续说道：“所以我向师姐建议，既然想举荐你入门，不如先试炼一番，看看你的性情如何，若是实在不堪，那也别自找没趣，浪费彼此时间精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高微翻了个白眼，满嘴血腥味儿让她心中满是无名焦躁。
“刚好我新学了蜃楼术，就和师姐说不如以幻术幻境来试探一番。”宋苏面色十分自得，而对方是个不识货的，让他颇有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的叹息。
“小丫头，你这是什么表情，你道这蜃楼术容易么？为力求幻境逼真，我可是连夜寻了个小镇，一一描摹记录，才有如此真实的效果。”
“那又如何，假的就是假的，戏法就是戏法，只能骗骗我这个凡人罢了。”高微呸的吐了口血痰在地，觉得这两颗牙掉得真是冤枉。
女孩抹抹嘴，又道：“小镇是假的，人群是假的，天雷也是假的，不过你说的那些话是真心话吧？你到底还是瞧不起凡人，恃强凌弱惯了才会如此行事吧？”
“错！错！错！”宋苏缓缓摇头，“天雷是真的，这个是你眼力不够，不过也只是虚张声势，配合幻境用用，没有什么杀伤力罢了。所谓恃强凌弱这一说也不对，我们为上天所钟，天生就有灵根，而大多数修真之士上溯根源还是出身凡间的。但踏入修真之途后，如毛虫结蛹，破茧成蝶，蛱蝶所能看到的世界与身为毛虫之时自然不能相提并论。而回首前尘，也不过觉得凡人如井底之蛙，可笑复可怜，又何必在欺凌一群本来就已经很可怜的毛虫呢？”
“哼，你以为我们当真这么无聊，会与这些无知的凡人计较么？”宋苏冷笑一下，认真看着高微，“我不过是想让你明白，修真界中，以强弱分高下，若形势比人强，无论对方让你做什么，除非生死关头可以一搏外，该低头时就低头，别总想着那些公理正义的废话。你强，你说的话就是公理，你划下的道儿就是规矩。你弱，就是再有道理也是狗屁，甚至狗屁不如。”
高微闻言，双目暗淡下来，她低头沉思一会儿，又道：“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让我昧着良心去做明知是错的事，我做不来。”
宋苏叹了口气，拍了一下女孩的后脑勺，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傻呀！孰是孰非，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每个人立场不同，背景有异，你觉得对的事，人家未必这样想。再说了，让你该低头时就低头，可没让你低一辈子，世事难料，哪天若强弱异位，你不知道找回场子么？这么弱又这么犟，没等你出头就被人一把摁死了！”
高微摸摸下巴，斜眼看了看宋苏道：“那你今日这样戏弄于我，我以后比你强了，也可以如你所言，找回场子么？”
宋苏笑咪咪的点头道：“学得倒快，以后你就知道我是为你好。还有，事后算账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就不灵了，小丫头，精一点不如傻一点，有话放肚子里藏着，不会憋死你的。”
高微按按肚子，苦着脸叹道：“随便你吧，再过一会我就饿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其实你就是想饿死我吧？”
宋苏拍拍屁股站起来，手指前方，笑嘻嘻的说：“前方十里处有个小镇，别瞪我，那是真的，去不去就看你了。”
高微怀疑的看着少年，摇头道：“我一不偷二不抢，你也别瞪我，饿死了都是这话！再说万一又一不留神惹恼了你，随便又是几道天雷下来，我可担不起这罪孽。我还是找片林子，搂草套兔子来得踏实。”
“哟，那兔子欠你的？你剥兔子皮吃兔子肉的时候，没觉得这是恃强凌弱么？”宋苏抱臂而立，一脸不屑，“起来吧，瞧你这小身板弱得，还套兔子呢？别耽误时间了，放心，不用你偷不用你抢，既然到了凡间，就按这儿的规矩吧。”
高微磨磨蹭蹭的起身，嘟囔道：“兔子和人怎么能一样，你剥人皮吃人肉么？”
“别说，还真有人这样干！你是运气好，遇到我和师姐，若是遇到魔修妖修之流，早连皮带骨被人吃到肚子里去了。”宋苏一把拎起女孩，大步流星的走着，“慢慢腾腾的，等你走到了，天都黑了。”
高微被他小鸡似的拎着，耳边风声呼呼，她大声叫道：“什么是魔修妖修？你说清楚点，还真有吃人肉的吗？不是又在吓唬我吧！”
“少见多怪，就是凡间的凡人，遇到荒年还会易子而食，围城的时候先拿女人小孩做干粮。像你这种身无二两肉，嘴巴又坏，性子又臭又硬的小屁孩，也就灵根凑合，给魔修妖修抓住了，勉强也算一道补品。再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你师叔我可不是蒙童馆的先生。”
虽然被宋苏提着，脚不沾地，后背勒得难受，但速度确实快，不多时已能看到前方小镇的影子。
宋苏骤然停下，将女孩往地上一顿，说道：“到了，最后一点路自己走过去，站直了，别给我丢人。”
高微手脚有些发麻，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白了他一眼，嘴也不闲着：“你说按凡间规矩，吃饭可是要给钱的，到时候没钱得刷盘子抵账，你可不能一道雷劈了人家饭馆。”
“刚才还是包子铺，怎么这会儿变饭馆了？你当我冤大头啊！再说，你要是入了师门，我辈分修为都比你个小丫头高，这么没大没小，小心我修理你！”宋苏瞪眼，两手互握，噼里啪啦的小闪电在他指尖绕来绕去。
女孩哼了一声，当先往镇子里走去，宋苏追上她，嘴里叫着：“哎，来点包子就行了，别去饭馆，我早就辟谷了，你个小丫头吃不了那么多！”
这小镇与方才幻境毫无二致，一样是热闹的集市，小商小贩扎堆摆摊，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小食摊位，人们三两成群，讨价还价，付账找钱，都和和气气，欢声笑语中是凡间特有的烟火人气。
高微有些恍然，那幻境历历在目，似乎下一刻这充满人气的小镇就要毁于天雷，满脸笑容的人们就要死伤枕籍，跪地哀哭。
她眨眨眼，看了看身边的宋苏，少年英俊挺拔，许多路过的少女都在偷偷的看他，他也笑嘻嘻的回看过去，看得那些姑娘们飞红了脸，侧身避开他的目光。高微冷笑，即便是试探自己的幻境，宋苏说的那些话，总有几分真实，他心中到底还是瞧不起凡人，这却不耽误他乱飞媚眼。
宋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金瓜子丢与高微，让她多多买些干粮食水，备足十天的分量。女孩便寻个银铺兑了几两银子，也不计较火耗克扣，随后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该买的东西都备齐了。
她买了些不易腐坏的干粮和必需品，打成一包背上，又买了两个水囊，灌满井水，一左一右搭在肩头。做完这些，高微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就要离开了。
女孩有些迷惘，这是她熟悉的凡间，真的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听起来很美，实际却完全陌生的修真界么？虽然对传奇故事有憧憬和期待，但当传奇降临到自己身上，十岁的高微第一感觉是惶恐不安。
她隐隐觉得，所谓的灵根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操纵她走上一条从没想过的路。
姑姑……你，你希望我这样么？
如果我去修真，是不是可以找到你？
高微泪交于睫，却强自忍住，她虽然亲见姑姑化作虚无，体内神剑破空飞去，但心中还抱有万一的希望，就算是为了姑姑，也要走下去。
宋苏抱臂而立，他看向背着大包小包的女孩，那小丫头脸上并无喜色，黯然神伤的样子倒像是要上刑场一般。他垂下眼帘，心道，当凡人真有这么好么？小丫头不识抬举，就让她再纠结一会儿，如果真是不情不愿，倒也不必勉强。
不多时，高微走到宋苏面前，她穿着旧日衣裳，粗布衣衫上打着补丁，袖口领口起毛泛白。发洪水时她没有穿鞋，就拿宋苏给的银子买了双青布鞋，光脚穿着。
干粮和水囊分量不轻，高微却挺直腰板，抬头看着面带一丝嘲讽的少年，她说。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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