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是谁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在醒来的那一刻全都忘记了。

        女孩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口渴难耐，她视线十分模糊，影影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

        她咧了咧嘴，努力说了一个字。

        “……水。”那声音微弱干涩，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随即被扶起，靠着一个软绵绵的人体，一个杯盏送到她嘴边，清冽甘甜的水倾入她的口中，顿时从口腔到咽喉一路润泽了下去，她一口气喝完那杯水，这才感觉到疼痛。

        女孩牙缝里发出嘶的一声，疼，真疼，似乎全身骨骼被敲碎后再用黏土粘到一起，从头顶到脚尖竟无一处不疼。

        她被轻轻放倒在床褥上，又盖上被子，水中似乎加了止疼催眠的药物，她不知不觉又陷入到黑沉甜美的睡梦中。

        朱玖皱眉看着被绷带裹成一个粽子的高微，紧紧握拳，指甲又深陷到掌心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心中满是懊恼和悔恨，如果不是自己起念头想要那个岩精！高微也不会这样……

        她深深看了女孩一眼，原本活蹦乱跳的高微此刻昏迷不醒，身体在被单下是瘦小单薄一团，惨白的脸有如死人一般，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她头上的伤口，那里剃掉了头发露出青色的头皮，绽裂后又被缝合，虽有水泽木润之术法施治，这么重的伤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而且——

        “……身上的伤倒是没什么，不过是骨折脱臼，还有一些挫伤之类，她年纪小恢复也快，不过半个月保管就好全了，不过——”阮榛正在闭关，化雨堂中是另一位筑基师叔当值，他看了高微的伤势后，沉吟了一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头上的伤却有些棘手，头为六阳魁首，六阳经脉尽汇于此，又是识海依托之地。这外伤好治，怕只怕这孩子脑中受了暗伤，或经脉有损，或瘀血内阻，这却是棘手得紧。”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朱玖，叹了口气：“而且祸不单行，还被耽误了这几日，哎，这也怪不得你，宗门出此大事，哪有人顾得上在化雨堂当值呀。”

        “如今只能尽人事而知天命，识海幽微精妙，外力干预反而不妥，希望这孩子醒来后，能以自身灵气来驱化暗伤吧。”

        朱玖回想着那位师叔的话，心中沉甸甸的满是负疚，突然门扉一动，一名少年带着一身寒气挤进室内。

        少女猛地抬眼看去，见是方暄便又垂目不语，只静静看着床上的女孩。

        方暄轻轻走近床榻，看了看高微昏睡的样子，心中也自叹息，他在朱玖肩上轻拍一记，又朝门口努努嘴，意思是有话出去说，朱玖便起身随他走出门去。

        门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世界，酝酿多日的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层，此时雪还没有停，飞花般晶莹的雪花落到朱玖的头上身上，睫毛上也落了几朵，她一眨眼便弹开了，落到脸上的雪花遇热融化作水滴，在如玉的面颊上似将坠未坠的泪珠。

        方暄本来有话要说，一抬眼看到一张如冰雪般精致而脆弱的容颜，在这一片雪色中似乎也会随时融化消失，一时间竟呆在哪里，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等了一会儿，朱玖皱眉看着少年，咳嗽了一声将他惊醒，便听方暄讪讪说道：“这几日宗门确实出了大事，极天岭内所有筑基以上门人都被传讯钟声召集到主峰。这也包括我们的教习，这几天无人来上课，大家都在议论这事。”

        “说些我不知道的。”少女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方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确切消息还不清楚，按说也轮不到我们这些练气弟子知晓，不过，似乎有小道消息说——”

        他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立刻打断话头，转身看去。

        茫茫白雪中，走来一名白衣少年，朱玖一见来人便皱起眉头，一脸的嫌恶之色。齐皓走近他们，只当做没看到少女脸上的不耐烦，先向方暄点头为礼，又对着朱玖问道：“朱师妹，却不知高师妹伤势如何？是否有所起色？”

        朱玖冷冷答道：“托福，没死。”

        饶是齐皓修养过人，听到这硬邦邦的四个字，面色还是变了一变，他将那抹难堪之色强压了下去，继续说道：“近日宗门多事，课业也要暂停几日，谁知高师妹又受伤了……”他看着朱玖陡然阴沉的面色，有些说不下去，咳嗽一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玉瓶托在手心。

        “这里是一瓶养气丹，功能养正培元，增益灵气，对高师妹的伤势或许也有些效用。”他把手伸到朱玖面前，玉瓶稳稳立在他的掌心，姿态十分诚恳。

        少女看着那只玉瓶，沉吟片刻，摇头道：“化雨堂薛师叔已经留下药了，再用其他的，只怕药效两厢冲突，反而不好。”

        齐皓有些失望，但见朱玖面色略有缓和，也就下了个台阶，将玉瓶收起。只是对着朱玖一张比冰雪还要冷的脸，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话题来，只得略说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拱手告辞而去。

        两人见齐皓走远，方暄便接着说道：“如今群玉山中筑基师叔们几乎都汇集主峰，消息也瞒得和铁桶似的，练气弟子没什么获知的渠道。我机缘巧合，认识一名外门主事，他原本是选入内门，却在小比时被淘汰到外门，年纪也不小了，冲击筑基总是不成功，如今心灰意冷，只得放弃晋阶之念，恐怕要在宗门事务上继续耗费下去……”

        听他絮叨了一堆无关紧要之事，朱玖越来越不耐烦，心中又挂记屋内高微无人看护，便冷哼一声道：“说重点！”

        方暄本来见朱玖神情凝重，想说些闲话来分散一下她的焦虑之情，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他被朱玖噎惯了，闻言也不似齐皓那般尴尬，只咳嗽一声道：“是，那人年纪大经事多，据他说，上一次这般紧急的敲响传讯钟还是在六十年前，那时是因为——”

        他看了朱玖一眼，一字一句肃然说道：“魔门犯境，正邪启战。”这短短八个字里，是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连四周风雪也随之一凝。

        朱玖闻言一惊，正想答话，身后屋内却传来重物落地和呻－吟之声，她顾不得说话，急忙返身回屋，却见高微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裹着被子摔倒在地，正扶着床沿挣扎着想起身。

        听到门口有动静，高微闻声看了过去，只见她目光亮得慑人，在看到门口那二人面孔时瞳孔突然一缩，竟满是陌生、怀疑和戒备之意。

        朱玖本想上前搀扶她，却被那看陌生人般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凛。

        高微支起身体，脸色苍白，她轻轻问道：“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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