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暗流
第二天下午的实战课上，不用杜沁发话，弟子们便整整齐齐分列两排，等待斗法开始。杜沁的目光次第扫过三十六名弟子，在那个最矮小瘦弱的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她的笑容加深了些，这孩子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
一胜一平四负，这样的成绩并不起眼，但对高微来说却是不小的进步。杜沁笑着看向她，女孩主动走上前来，恭敬一礼后肃然道：“杜真人上次的问题，弟子已有答案。”她的目光在杜沁轻轻屈伸的手指上掠过，心想杜真人心情应该不错。
“修为低微，术法疏松，这都是弟子身上的弱点。但弟子上次连番败北，根本原因在于弟子的心态。对阵妖兽时，弟子向来全力以赴，无所不用其极，是因弟子知道妖兽不死，死的便是自己，是以在与妖兽搏杀时毫不保留。而上次与同门斗法，弟子会错了意，只当是寻常切磋演练，点到即止，并没有以对敌的心态而战。”
“杜真人您第一次课上便已说过，实战课就只有实战。无论与妖兽对阵还是同门斗法，只要站在我对面，便是我的敌人，都要尽全力搏杀，不必顾忌对方的身份和修为。弟子上次心态不正，临敌优柔寡断，该下重手时却轻轻放过，只当是练习，却忘记了自己是在实战之中，这就是弟子失败的原因。”
“您拨冗点拨弟子，弟子谨受教诲，心中十分感激！”
杜沁轻笑出声，笑声愉悦，声音也柔和：“小丫头，挺会说话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儿。上回第一场中，敌人已摔倒在地，你顶着他半天起不来，那时就该下狠手让他丧失战力，那么轻飘飘的的几下花拳绣腿，你当是街头顽童打架么？”高微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街头顽童打架无非是打得对方讨饶，最多哭着回家各找各妈，她于此道颇为精通，难免旧习难改，竟忘了斗法与打架有如天壤之别。
杜真人又指出她在对战时几处疏忽，之后笑着拍拍她的头：“本以为这短短几天你想不明白，看来你这丫头不光小嘴抹了蜜似的甜，脑子倒也好使。嗯，只要站在我对面，便是我的敌人——小小年纪能悟出这个道理，真是孺子可教呀。”
自入门来，高微第一次被教习这般夸奖，心中又是得意又是羞赧，竟面红过耳，嘿嘿傻笑，连杜沁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冬日虽然漫长得让人以为它永远不会结束似的，但不知不觉中，树上积雪消融，溪流坚冰乍破，光秃秃的树枝上新发出星星点点的嫩绿。群玉山的春天虽如慵懒的美人般姗姗来迟，到底还是打着哈欠到来了。
迩来腊尽春回，早晚虽有几分寒冷，白天太阳最高的时候，已经暖得穿不住厚衣。女弟子们一个冬天都裹着厚厚的外衣，身姿尽被埋没，此时脱棉着单，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积极。筑基之后才能辟谷不食，寒暑不侵，这让天**美的少女们都咬牙修炼，明里暗里卯着劲，比男弟子还要用功三分。
如今三十六名新进待选弟子，修为大都在练气三层和练气四层，极天宗虽不禁带艺投师，但其内门收徒却明令只限十六岁以下，练气四层以下之人，只因练气四层是一个坎儿，跨过去了便可学更为高深的功法和术法。为防止魔道奸细混入，高深功法外流，再加上低阶弟子如璞玉浑金般更好雕琢成型，是以当初修为最高的齐皓入门时也只有练气四层。
高微和朱玖先后修炼到练气三层，短短半年时间二人便有如此进步，让看着她们从无到有一步步走来的教习们也颇有几分吃惊和欣慰。而练气四层的弟子更多了几名，方暄位列其中，以他三灵根的资质来说，算是一个异数。
他们在夏日入门，也将在夏日迎来选拔小比，以决定这些弟子们的去留，优胜者正式进入内门，败北者被淘汰至外门，从此各入殊途，人生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四个月后就是小比，弟子中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或许以前的融洽不过是虚假的面纱，在这关乎每个弟子前程的利益问题上，同门之情，比最薄的遮羞布还脆弱几分。
教习们淡然的看着弟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不动声色的记下了每个弟子的秉性，入门试只是对资质和应变能力的考察，这一年的朝夕课业才能暴露出每个人的优点缺点，修真之路由来艰辛，若不是心性坚韧之辈，即便资质再好，也难走上多远。
高微三人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课间嬉闹聊天的少了，大都神情凝肃的调息吐纳，抓紧每一分时间来提升修为。在这种氛围之下，三人中午的休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朱玖向来我行我素，高微永远睡不够，方暄也只能随大流。
嫩草初生，摸上去如幼兽的细爪，痒痒的扎手，地面还没有被青草盖满，草梗间露出深褐色的泥土。高微却毫不在乎，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雪白的衣摆沾上泥土。她眯着眼看着正午的太阳，那颗常常为他们遮阳的大树，此时尚未树荫如盖，而春天的阳光也并不毒辣，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惬意。
“你就不害怕么？”方暄坐在她身边，随手揪断几茎青草，青绿色的汁液从草叶的断口流出，染得他手指一片绿色。
“害怕什么？”
“小比。”
高微闻言陷入沉默，不害怕么？怎么会。但是害怕有用么，自己已经尽力了，几次月考都在中上，与那些世家弟子的差异也慢慢缩短，但这些似乎还是不够，天资、努力这些自己都有，假以时日，定然不会比任何一个弟子差。
但是，时间却不够了，四个月，还是太仓促了吧……
“你呢？”
方暄闻言一笑：“害怕，怎么会不怕？我以前是散修，若是没考入极天宗，倒也和以前一般度日，不会生出妄想。可如今既然入了门，要说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你信么？”
“进了内门，便能学更高深的功法，获得宗门更多的资源，这一切是外门想都想不到的。”少年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他笑了笑，面色突然又一黯，“如果，万一小比失利，被黜入外门，以我三灵根的泛泛资质，只怕永远都不能……”
他突然使劲摇摇头，像是想把脑子里那些不好的念头摇掉，接着少年脸上又满是朝气，向女孩挤了挤眼，大声道：“我们肯定都能入内门，还有几个月呢，再努把力，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咱们仨都有份！”
他们在不远处聊着入内门之后的幸福生活，靠在大树下假寐的朱玖半睁开眼，看了看聊得开心的两人，轻轻笑了笑，又继续闭目补眠。
四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快得高微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恍然若梦，每日都是上课、修炼、演阵、斗法，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翻版，疲劳，厌倦，却又不得不全力以赴。而当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时，女孩却无端生出了不安和惶惑。
小比前三天便停课了，让弟子们可以略做休整，毕竟该学的都教了，修行在个人，一年的成果很快便要摆上台面。这四个月里，高微和朱玖不但课业用功，术法娴熟，在沈真人和韩真人那里的历练，也让她们有了长足的进步。从入门时的一张白纸，到如今的练气四层，这样的修炼进度在宗门历史上并不多见。
三十六名待选弟子中，修为最高的还是齐皓，按方暄的所说，此人即将突破练气四层，达到练气五层的境界。练气四层到练气五层是一个分水岭，许多人一生修炼都只能止步于此，难以继续探求更高深的功法。
小比前两天，方暄约朱玖和高微出来聊天，还是在他们午间休憩的老地方，绿草厚密绵软如茵席，树荫如华盖，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漏了下来，在三人身上挥洒着融金般的光点。
“三十六人里，如今十人还是练气三层，二十六人是练气四层。对了，齐皓不知道会不会在这几天里突破到练气五层。”方暄静静的分析着，他神情沉稳，与平日略显浮躁的飞扬之态判若两人。
“我打听过，历年小比都是淘汰一半，也就是十八个人会被黜退到外门。若完全按修为来，练气三层的那些弟子定然无幸，但小比却并不是只看修为，其间变数也不小。”
少年看了看肃容聆听的两名女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卖关子，而是继续道：“本门每三年会开山门收徒，小比则推后一年，参加小比的不仅是我们这些待选弟子，还有内外门所有练气弟子。我们这些待选弟子是单独一场比试，比完后还能去观摩那些师兄师姐的斗法。”
“说到我们这场的斗法规矩，先是抽签两两比试一轮，第一轮便会有十八名胜者，这十八名胜者再比试一轮，决出九名胜者直接入选。而第一轮的十八名输家也要比试一轮，再输了的就直接黜退，赢了的和上一轮的输家比试，胜则入选，败则永别。”
朱玖皱眉想了想，便问道：“要连赢两轮才能入选么？”
“也可以这么算，第一轮若是输了，接下来还有两次机会。”高微粗粗在心中算过，“若是头两轮都输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方暄又补充了一句：“这几轮都是抽签，对手是谁尚未可知。运气好两轮都遇到弱者，运气不好两轮都是强者，赢起来就很艰难了。”
“抽签啊……”高微喟叹了一声，这看似公平的法子，其实真是在赌运气呢。
“好了好了，”方暄摊开一块玉版，“与其想些没用的，不如先知己知彼，我这里有其他三十三个人的资料，咱们参详参详，临场遇到了也不至于没个准备。”
其实斗法实战课上，拜杜真人所赐，几乎每个弟子都与其他弟子交过手，若论彼此间熟悉程度大都不相上下，也不知方暄是何时记下这些资料，这让另外二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高微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我们之间抽签成为对手，这……”
沉默的阴云笼罩在三人之上，半晌后，朱玖拿起玉版，不耐烦道：“到时再说，想那么多做什么，先把该预备的都预备齐了，就算真是不巧对上，各凭实力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好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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