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苦战
高微转过身，瞳仁大张，一望无垠的黑色充塞了她的视野，那是看不透的黑，如瞽如盲，死寂晦暗。她强忍着心头的惧意，张开双手，撑起一层坚硬寒冷的冰，寒冰凝盾，成为她最后的壁垒。
黑雾蒸腾着覆上冰盾的彼端，高微双手颤抖，掌心感到了奇异的刺痛，隔着冰盾都能感到黑雾比死还要冰冷的寒意，它似乎能粉碎世间的一切欢愉，将所触及之物侵蚀成一片荒芜的废墟。
高微颤抖着，一时间无数不愉快的回忆，那些原本以为忘却的回忆如洪水般涌入脑海，清贫的生活，童年的白眼，被质疑的身世，被玩伴疏远……
小杂种！
瞧那穷酸相！
谁要和你玩，穷光蛋，叮当响！
……
短短一刹那，童年所受的侮辱和苛待一一闪过她识海，无数冷漠的刻薄的鄙视的嘲讽的声音在她耳中同时响起，像无数把钝刀割着心脏，连着当时被刺痛的自尊，胸中压抑已久的愤怒，不甘，痛苦被放大到了极限，随时要爆炸一般。
不，不能这样！高微紧紧抵住被侵蚀成一片墨色的冰盾，心中还残留着一丝清明，她猛然咬住舌尖，疼痛从舌尖如火线般延续到全身，借着疼痛带来的一刹那清醒，她翻身后仰，双手在冰盾上借力一撑，腰腿发力，一个筋斗滚了出去。
这一个筋斗滚出了数丈远，高微半蹲于地，单手按住地面，正想起身，突然腕上一紧，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高微侧头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惊骇得几乎忘了呼吸。
全身湿透的少年趴伏在地，白衣上满是污秽和血迹，他抬起头，乱草般的头发中射出两道雪亮的，不似生人的目光，他嗬嗬怪叫，胸口似藏着个破风箱，带着呼哧呼哧的破音。
少年动作僵硬，歪歪倒倒的支起上身，像蹩脚的傀儡戏般一顿一顿举起另外一只手，在女孩慌乱的目光中，他咧开嘴，鸟爪般的手指伸进嘴里，猛然往左边一抠一拉。
一开始没有出血，扯烂的皮肉像块破布挂在他腮边，参差不齐的伤口一直裂到了耳根，暗红的牙床上两排牙齿却是出乎意料的白，淡黄淡红的肌腱和筋膜微微颤抖，接着，黑红浓稠的血从创口渗若露珠，血珠聚合成细流，顷刻间，数十条细细的血流如蚯蚓爬过少年青筋迸出的脖子，滴滴答答落在他衣襟上，不一会就染红了一大片。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鼓出的眼珠左右转了转，手指一划，像撕一张废纸般轻易的将嘴唇撕裂到右耳根，他张开嘴，没有了嘴唇的束缚，血淋淋的大口张到了极限，锋利的白牙反射着不知哪儿来的光，黯淡淤肿的舌头不可思议地伸出半尺长，咽喉像一个幽深的黑洞，蠕动着冒出腐尸般的臭气。
“活尸！”女孩喃喃低语，这东西只在万妖图录中看到过，若有人被魔魅妖魂侵袭，神识被吞噬殆尽后，身体会变若妖物，虽生犹死。可这里是群玉山呓语林，修真宗门中怎么可能出现——
高微正愣神，突然手腕一痛，只见一股黑色的雾气从对方手上冒出，缠上了她的手腕，雾气腐蚀着她的皮肤，一阵灼热的刺痛过后，腕上呈现出烧焦般的黑色。
她心头大骇，若是被雾气侵蚀入体，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个活尸，当下想也不想，铿然一声拔出腰间短剑，劈手向对方斩去。
剑锋如击败革，咔嚓一声，活尸的腕骨被砍断，可他的皮肤竟坚韧如鞣制过的皮革，手臂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却没断，五指还紧紧扣在高微腕上。
“去你娘的！滚开！”惊惧到了极处，女孩心底反而由惧生怒，怒意如岩浆般沸腾，化成了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力量，她大吼着，持剑连连砍向那条手臂，腿脚也不闲着，拧腰提腿猛力踢向活尸的胸腹。
“滚！滚！滚！滚！滚——”高微一脚接一脚的踹在对方胸口，肋骨断裂的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他的胸口凹陷进去一大块，常人这样早就活不成了，这不久前还是同门的活尸却似从噩梦里爬出来的怪物，撕裂的脸上露出诡异疯狂的笑容，除了动作僵硬笨拙些，这样的伤势竟对他毫无影响。
一记重斩落下，鸟爪般的手齐腕而断，高微大吼一声，飞脚猛踹，将他踢得向后倒去，更借着那一踹之力弹跳开来。
砍断的手仍紧握着女孩的手腕，浓稠的黑血从断口流出，高微抿着唇，一边用力扯下断手，一边紧紧盯着面前那歪歪扭扭试图站起来的活尸。
黑雾无声无息飘向活尸，他的身体像海绵一样吸收着雾气，血红的双目露出野兽般的贪婪，他站直了身体，脖子左右转了转，发出咔嚓咔嚓的骨骼交错的声音。
高微紧握短剑，冷笑道：“装神弄鬼！还有什么伎俩都使出来吧！”
她已知是这黑雾作怪，却不知黑雾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面前这倒霉催的练气弟子不知怎的被这黑雾侵附，以致沦为活尸，想到这里她却镇定下来，比起无形无质不知来历的黑雾，有形有质的活尸反而更好对付。
活尸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裂开滴着血的嘴，嗬嗬怪笑着，突然发力向她扑来，比起刚才的笨拙，这次他的动作迅捷如风，眨眼便扑到她面前，手臂暴长，带着扑鼻的血腥气向她抓去。
“找死！”高微冷哼了一声，单手挥剑迎向那青筋暴突的手臂，可剑锋方一触及，一股大力袭来，她虎口一麻，短剑几乎脱手。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高微手腕一抖，使了个卸字诀，剑锋在活尸的皮肤上擦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她不敢托大，连忙退后几步，不想近身与他纠缠。
可活尸却缠着她扑了过来，腐臭的气味中人欲呕，一边伸手抓她，一边大嘴一张向她咬去。
“你他娘的属狗啊！”女孩怒骂着，短剑荡开活尸的双臂后舞如旋风，斩向那看似薄弱的脖子。
咔嚓一声，颈椎断裂的声响比想象中的清脆，活尸大嘴落空，两排利齿上下锉得咯吱咯吱响，头颅咣当一下挂在胸前，可没等高微松一口气，那颗头颅又摇晃着立了起来。
黑色的涎水从参差裂开的嘴边垂下，颈脖这等致命要害被击中，他却若无其事，扭动着身体，一颗大头左摇右晃似拨浪鼓，以一个可怖又滑稽的姿势扑来，若不是身处这等诡异境地，高微几乎要笑出来了。
“有完没完啊！给我滚开！”
砍脖子都没用！高微已知仅凭短剑无法克敌，她心念电闪，剑舞如风，刷刷几剑将活尸攻势稍一化解后借力退开几步，继而催动丹田几乎枯竭的灵气，聚灵于掌——
冰箭骤然出现在虚空中，箭簇凝结着凛然的青光，如闪电般射向合身扑来的活尸！
斑驳的月光如碎银般洒在朱玖身上，她手腕轻拧，剑刃一侧，月光带着钢铁的寒意反射出一道冷光。
苏清抬起头，光斑在她脸上一晃，被黑雾萦绕的面孔显得分外狰狞，浓黑的雾气翻滚缠绕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竟似被从水中捞起来摔在河岸上的鱼。
“啊！”猛一见她这样子，班雅吓得话都说不出，直着嗓子，声音都变调了。
朱玖咬着牙冷哼一声：“闭嘴！这里有我，你赶紧叫人去！”
“叫，叫人？”班雅一愣，继而点点头，气沉丹田，吐气开声，一声大吼划破夜空——
“来人啦！救命啊！”
一闻此声，正聚灵引气，准备出手的朱玖差点真气逆转，走火入魔。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这就是个孬货别和她一般见识，半晌牙缝里迸出一句话：“出了林子，到外面叫人去，快！”
班雅啊了一声，同手同脚往外跑去，就连朱玖这个天生不认路的，也觉得她方向不对，却懒得再说什么，回头只见苏清黑气缠身，双手十指大张的合身扑来，暗道一声来得好，如此狰狞之状，不知是被哪路妖魅附身，她既然先动手，就怪不得自己下手狠了！
正阳之火破天下万邪，朱玖修习九微流火诀时日虽短，正阳引火术却已有几分火候，此时虽是深夜，借不得太阳真火，她亦夷然不惧，玉手结印如火焰升腾之状，火灵之气从她丹田涌出，继而随着手印结成，聚集成数个橙红色的小球。
苏清披头散发，状若鬼魅，双眼莹然若鬼火，喉咙中发出咯咯之声，已扑到朱玖眼前。
“破！”朱玖的双瞳被骤然增大的火球映成一片血红，火球大如海碗，分上中下三路，呼啸着向苏清的印堂、膻中、气海三处要地袭去。
轰的一声，火球触及苏清体外黑雾时骤然炸开，朱玖向后腾身，避开那灼热的烈焰。
火星四溅，被火球击中的苏清全身冒出白烟，而瞬息间烟气散尽，只见她额发被烧得精光，面孔焦黑，白衣也被灼烧得破破烂烂，身体左摇右晃了两下，似乎下一刻便要扑到在地。
朱玖双目紧紧盯着对方，三团火球是实实在在的打在苏清身上，印堂以唤醒灵智，膻中以宣发正气，气海则是刺激丹田气脉，她知道苏清只怕是被什么妖邪附体，出手便有所针对，可看着对方身上那萦绕不去的黑雾，她心中还是一沉。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儿，苏清摇摇晃晃的抬起头，面容早已不复当初的清秀，那一团焦黑中嵌着两只鬼气森森的眸子，一望便知她神智已然丧尽。
下一刻，她裂开嘴，又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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