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地
“他们找到了灵眼。”
碧野庭一片昏暗，碧树芳草以灵气化生，此时随着主人的心意，进入了夜晚的沉眠。
木妖少女斜倚在一张藤蔓交织的吊床上，听到这话，静静睁开了眼睛。
随着她的睁眼，林中有了光，柔和得一如月夜清辉。
“你们还没走？”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逐客，但那四团幽光依旧悬浮在她面前，毫无离去之意。
“水之垣里都是那些尚未开启灵智的水族，挡不住他们也是应该的。”
“不过这么短时间就找到了灵眼，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他们了。”
“运气罢了，他们修真之人，不是总喜欢把机缘挂嘴上么，嘿嘿。”
“没有相应的实力，运气再多也会用完。”
嘉木灵君抿了抿嘴，突然大喊道：“有完没完！人家要睡觉了，叨逼叨滚一边去！吵死了！”
“阿碧……”回答她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不要如此暴躁，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你们算哪门子的客人？我请你们了么！”
另一个声音略带委屈道：“阿碧，几千年交情，串串门都不行么？你好无情啊！”
“谁无情了？明明是你们无理取闹！”嘉木灵君冷冷一笑，“不就是怕我出手帮那群小毛虫吗，四个一起来串门，还真看得起我！”
“阿碧呀……”
“闭嘴！我不帮他们，你们也别假惺惺，事到如今，我只求独善其身，别想着拖我下水就行！”
幽光沉默了一会儿，又冒出声音来，这一次的语气冷漠如冰。
“寰宇世间，有灵众生，谁能独善其身？阿碧，到时你总要选一边，别忘了，你可是妖族。”
灵眼是一个极大的漩涡，不知道有多少水流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灌注到这有如无底洞的漩涡之中。
极天宗的云舟长约十丈，能容数十人，但在这漩涡前，却似一片渺小的树叶，水流形成极大的吸力，护阵修士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将云舟保持在漩涡的边缘。
见得如此奇景，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大的漩涡，卷进去还有活路么？
言崧扫了众人一眼，那目光淡然宁和，不知怎地，令有些惶惑的修士们渐渐定下心来。
“诸位同门师兄弟，万妖境中境域无数，按嘉木灵君此前所言，是以灵眼相连，这片水域灵气尽汇于此，应为灵眼。”
他又微微一笑：“数年前，我曾与掌教道尊来过万妖境，其间构造路径虽不尽知，亦有些印象，这灵眼看似可怖，实则无害，各位只要心神凝定，以灵力护体，定然能平安通过。”
言崧语气笃定，众人大为安心，又听他说道：“云舟过于庞大，恐怕不易通过，我会在灵眼处开青木登云梯，大家有序而入，可保无虞。”
众人齐声应是。
他点点头，身影飘然而起，冲出云舟之外，不一刻便至漩涡正前方，只见他悬浮于水中，端然结印，柔和的清光围绕在他身周，衣袂随水流缓缓而动，侧影轮廓清朗，风仪隽逸，恍如神仙中人。
高微靠在云舟侧舷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杨缨暗自好笑，附耳低声道：“师兄美如画吧？”
高微正看得出神，闻言愣愣点头。
“师妹蠢似驴哦……”
她差点又傻傻点头，还好及时回神，皱眉瞪了对方一眼：“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言师兄的师妹似的。”
杨缨慢悠悠笑道：“哎，此师妹非彼师妹，你不觉得奇怪么？言师兄叫我的时候，一直是叫‘杨师妹’来着，唯有叫你，是只叫‘师妹’却不冠以姓氏，这师妹二字，想必有所专属，嗯？”她似笑非笑瞟了高微一眼，伴以那鼻音拉长的一声“嗯”，无限深意，尽在其中。
高微听得嘴角抽筋，狠狠白了她一眼，觉得越描越黑，还是闭嘴为妙，转头只见言崧法术已成，清光澹澹，化形为梯，直通灵眼，正侧身示意诸人轮流而行。
她低头看到含章，正担忧这孩子如何过去，却见班雅拿出一具防护偃甲来，顿时惊喜叫道：“好班雅！关键时刻还是要靠你啊！”
班雅抿嘴微笑，她性好机关偃甲之术，在宗门中往往被目为异类，唯有这几位好友支持赞赏，得到这句夸奖，比得了什么天材地宝还要开心。
众人依序出云舟，一一踏上青木登云梯，倏忽间身影便消失在灵眼漩涡之中。
高微本想带着呼噜和含章一起，却被杨缨一把挡住，诡异笑道：“言师兄是要断后的，你不妨留到最后再走，有什么话就大胆的说吧，哎，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说罢拉着含章，拽着呼噜，叫上班雅，玄瞳紧随其后，竟扬长而去也。
高微啼笑皆非，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可不知怎地脚步一缓，真的磨蹭起来，只见几十名同门修士陆续离去，她果然留到了最后。
她施术将云舟变化成尺许大小，于水中漂行至言崧身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慢慢将云舟递过去给他。
两人不过咫尺之距，水流回旋中，衣带襟裾拂动如轻云，似乎也缠绕到了一起，高微抬头看着他，那容颜在她心底已暗暗描摹过千百次，这么近的凝视却是头一遭，她张张嘴，耳边是漩涡旋流的巨大轰鸣，这让她无法集中精神，脑子里除了轰隆隆就是轰隆隆。
这种地方表白，好像不大合适吧……
她垂目低头，郑重对言崧一礼，随即踏上那道青木灵气凝就的长梯，向那漩涡形成的深渊落去。
下次吧，下次只要单独相处，就，就说出自己的心意。
“他们运气不错呀……”有声音在碧森庭中响起。
嘉木灵君蓦地睁眼，碧幽幽的眸子满是不耐烦：“有完没完，才消停了多久？就不能让我好生睡上一觉么！”
另一个声音幸灾乐祸笑道：“阿蛮，你又吵到阿碧了，声音小点，她发起火来你可吃不消。”
“哼，挑拨离间，都不是好东西！”嘉木灵君眯起眼睛，似乎于虚空中看到了什么，一道碧光霎时闪过，随即冷笑起来，“哟，小毛虫们掉进了虫子窝呀，果真好运气。嘿嘿，这可不是我动的手脚。”
“叮！”高微的手指在偃甲的面具上轻敲了一记，随即传出极为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
面罩无声无息的开启了，男孩小脸苍白，双眸中却充满了兴奋的亮光，他嘟起小嘴，抱怨道：“姐姐，别敲我头，好响！”
“哎，打开做什么？快带上！”高微随手在含章头上揉了一把，又小心阖上偃甲的面具，“这里很危险，小心驶得万年船，知道么？”
含章应了一声，有些郁闷低下头去，班雅手造的偃甲很是灵活，并不影响活动，但带着密不透风的面具，多少有些闷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片刻后，杨缨出现在他们面前，面带不虞之色，身上粘了几道黏糊糊的丝网和灰尘，她一边掸灰一边摇头道：“那边是死路，还有一堆恶心的蜘蛛怪，哼！这次咱们掉到虫子窝了，我估摸着此处界域全是地下洞穴组成的世界，和上次那全是水的地方差不多。”
高微点点头，目光在头顶低矮压抑的岩层上扫过，岩石上布满坑坑洼洼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怪物啃噬过一般，他们所在的甬道崎岖而绵长，分叉和歧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一开始他们还试图在路径上做出标记，防止迷路，而这整个地穴，像是一个无限变化的迷宫，他们做标记，甚至还封堵了沿途的道路，但在几个转折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原来的标记，这些弯曲绵延，满是分叉的路径和洞穴完全无法预料下一步的走向。
更不用说在这片幽暗地域下，时不时窜出的妖物。
黏糊糊的蠕虫，长着不知多少条长腿的马陆，全身是眼睛的蚰蜒，喷吐蛛网的蜘蛛，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连噩梦中都无法想象的怪模怪样的虫子。
从一开始的惊吓，到现在眼都不眨的看着一条一尺多长的马陆从鞋面上爬过，只要虫子不主动攻击他们，就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高微隐约觉得，或许在这些虫子眼里，自己才是形貌狰狞的怪物吧？
班雅低头拨弄手中的罗盘，上面的小针疯了似的转个不停，即便高微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这玩意一定是失灵了。她抬起头，神情并不沮丧，依旧带着那特有的好奇神情看向四周，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走哪条路呢？”高微苦恼的四顾。
他们此刻在一处略为宽敞的岔路口，五六条岔路环绕在他们周围，有的看似平直，有的倾斜向下，有的则开在头顶——这已经算是少的了，在上一个岔路口，分叉路多得像个蜂巢，密密麻麻的洞口看一眼都让人头晕。
杨缨已经放弃了探路的打算，此地岩层和土层也颇为诡异，神识无法穿透，连下一个弯道之后是什么都难以探查，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在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却一直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危险，这或许也是一种好运气吧。
“轮到你选了。”杨缨简短的说道，只见高微挠挠头，漫无目的看了一圈，选路这种事情，在这个连方向都找不到的地下洞穴，真是无比的头疼，她不禁想起那个路盲成疾的好友，这种情况下，她会怎么做？
对朱玖而言，选哪条路都没什么差别，她如果在这地域中，反正无论怎么走都会迷路。
高微慢慢在每个岔路口晃了一圈，从一个洞口传来微弱的水声，那或许是一个预兆，她招了招手：“走这条路吧。”
那是一条倾斜向下的路，光看那蜿蜒的地势和别的地道并没有什么不同，无处不在的苔藓发出淡淡幽光，只能勉强照亮出模糊的前景，不过这对六识敏锐的修士来说也够了。
穿过那低矮的洞口，走上那条岔路之际，除了懵懵懂懂的含章，三名少女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察觉了同样的情绪。
那是身处诡谲之地，对前路无从掌控的无力感，夹杂着淡淡的恐惧与惶惑，同时还不得不打起精神，鼓起勇气，面对下一个转折处那未知却又令人心绪不宁的危险。
其他人呢？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
或者，根本找不到他们……这个念头存在于她们的思绪中，却被深深的压到了底层，不，一定会找到大家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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