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异耶
少女脸上的恋慕之色，羞涩之意，在听到“魅妖”二字时，陡然化作极度的震惊与恐惧，她身体后仰，挣扎着试图逃脱，但咽喉被死死扣住，身体四肢又骤然一紧，竟是被数条碧藤紧紧缠住，藤上枝条深深扎入她身体之内，竟锁死她本源灵机，丝毫没有脱身远遁的可能。
言崧松开手，唇上仍然残留着方才的笑意，眉宇之间却冷若冰霜。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魅妖被木灵缠身，无从逃脱，却仍然一边挣扎，一边愤愤问道。
她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并无破绽，明明这名男子恋慕自己化身的“师妹”，又如此一往情深，怎么会突然识破，翻脸如翻书，出手狠厉，令自己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言崧看了眼一旁木叶包裹中的男孩，淡淡道：“妖族之中，魅妖数量稀少，却善于化身千万，魅惑人心。你先在我们面前一晃而过，引诱含章跑入浓雾之中，这雾气能隔绝神识与法术，故此我一时无法找到他。”
“接着，你下手迷惑住含章，不知以什么妖术探知了他的记忆，便变化成他最信赖仰慕的人的样子，试图再来迷惑于我。”
“你的变化之术，确实惟妙惟肖，一开始我并未发现不对。只不过，你操之过急，露了破绽。”
“破绽？什么破绽！”魅妖停止了挣扎，她仍然是高微的样子，闻声皱起长眉，疑惑不解的盯着言崧。
言崧抬起一只手，修长的五指虚捏成拳，冷冷一笑：“你的魅惑之术，想必是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才能奏效吧？所以你急不可耐的握住我的手，那时我心中确实一动，只不过，”他摇摇头，“只不过，师妹她最近不知怎地，似乎对我有心结，总是避着我，以她的性子，即便含章失踪，她心中焦急，也不会如此急切的拉住我。”
“……”魅妖嘴角一抽，原来一开始便露了破绽，“你后面说的那些话，情真意切，绝非作伪，你毕竟还是喜欢你师妹的，对不对？”
言崧眉头一皱，冷漠的看着她：“不错。”
“既然如此，我没伤那孩子，更没伤到你，不如看在你师妹的份上，放过我如何？”魅妖抬起头，粉色的嘴唇轻轻一抿，一双和高微一般无二的眼睛哀怜的看向言崧，声音细弱，满是求肯之意。
“我若是一时不慎，中了你的魅心之术，你当如何？”言崧没有回应她的求饶，只是冷静的问道。
魅妖楚楚可怜的低下头，轻声道：“我们魅妖，一向是喜欢美人的，人家只不过看你少年英俊，风仪出众，心中仰慕，想，想和你有一夕之欢罢了，事后你也只当做了一次**，哪里有什么坏处？”
“说谎。”言崧一皱眉，简单的结了个手印，刺入魅妖身体的青藤蓦地加速生长，倏忽间，无数条细细的藤蔓穿透她的皮肤，快速的生出嫩叶新枝。
植物在身体里生长的痛苦可想而知，魅妖失声大叫，不仅是因为那裂肤蚀骨之痛，还因她惊恐的发现体内的植物正在飞快吸收她的本源，一俟本源被侵蚀殆尽，她便会魂飞魄散，从此消失在这世间。
“还不肯说实话么？”他的语气平淡，却比声色俱厉的威胁更让人心生寒意。
“我，我……”青藤的生长暂时停止，魅妖气息奄奄，全身已然郁郁葱葱，俨然成了一棵人形的藤树。
她抬头看向言崧，只见他神色冷厉，毫无妥协余地，便知这人绝非虚言恐吓，若是自己再不说实话，一定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灭。
“我说，我是，我是来刺探你们这些修士进来万妖境的目的的……”魅妖颇为怕死，她已然知道这人绝不会怜香惜玉，便收起侥幸之心，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招了。
“……上头说你是这群人的领头，若是另有目的，定然是你最为清楚，是以我便想用魅惑之术迷住你的心智，从容查探你心中的秘密。”
“我们魅妖的魅惑术，要以肌肤之亲为媒介，一度**后，被魅惑之人便会心智丧失，无论让他做什么都行，不过你只是被我牵了一下手，并未中招，我什么都说了，看在我叫过你几声师兄的份上，求求你放了我吧！”
言崧看着那张和高微一样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该来刺探我，窥探到我心中最隐秘的情感，更不该变化成师妹的模样，亵渎了我最珍爱的女子，你觉得，我还会留下你的性命么？”
听到这话，魅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仇恨，她脸色一绿，细小的枝叶刺破脸皮，叶片绿意盎然，映得一双眸子碧森森的，而随着碧叶在她全身飞快的生长，她的本源越来越衰竭。
“你！你说过要给我机会的，你骗我！”魅妖嘶声大叫，声音尖利刺耳。
“我要诅咒你！以我魂魄和生命诅咒你！”
“你所有的愿望都将化作泡影，你所要守护的一切终将破灭，你所爱之人必将与你反目成仇，你的坚持，你的信仰，你的爱情，最后都是个笑话！”
魅妖凄厉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她放声大笑，声若夜枭。
“求之不得，永失所爱，师兄，言崧——这就是你的宿命！”
一束藤蔓从她咽喉招摇而出，魅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全身都被碧绿的叶子覆盖，一双眼睛却死死瞪着杀死她的男人。
那是一双形状细长，眼角上挑的凤眼，和高微的眼睛一模一样。
魅妖临死前的诅咒似乎还在空中回荡，而言崧并不在意，小小魅妖，道行低微，这样的诅咒不过逞一时之快，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他抱起沉睡的含章，大步离去。
在他身后，藤蔓疯狂的生长着，不一刻便完全吞噬了魅妖的尸体，随即又化作飘然四散的灵气。
这世间，再也没有了那只魅妖存在过的痕迹。
雾气渐渐消散，天色仍然阴沉。
含章还在沉睡中，言崧抱着他走出山谷，只见一片平原向前延伸，尽头是无边无际的崔巍森林。
平原上远远有两个人影，言崧凝目而望，那两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回身看来，顿时一人高高扬起手臂，兴奋的向他挥动，另一人动作慢了半拍，却也跟着挥舞手臂，动作与旁边那人几乎毫无差异。
那二人向他飞奔过来，眨眼间已至眼前。
“师兄！”当先那少女身姿高挑苗条，神情欢快，正是高微。
言崧地她略一颌首，目光如电，扫向她后面那“人”。
雾妖虽然化作人形，但那双腿却是摆设，一路都是飘过来的，高微心急跑得快，紧紧跟着的雾妖差点被风吹散了，只勉强保持了大概的人形，五官凌乱成一团，此时站在那里，一缕缕雾气修复着模糊的脸，看去颇有几分骇人。
瞬息间，雾妖的外表竟和高微一模一样，只是通体雪白，在一些雾气稀薄之处，还能透过身体看到身后的青草。
刚刚杀了一只变化成高微模样的魅妖，这丫头怎么又弄来一只雾妖？言崧大为头疼，却见师妹笑嘻嘻道：“师兄，这是雾妖，有意思吧，一团雾气居然能开启灵智，化形为妖，造物真是神奇至极，令人惊叹！”
未等言崧说话，她已看到熟睡中的含章，惊喜的凑了过去：“含章原来和师兄在一起，这下放心了，刚才急死我了，就怕他出事，哎，他给你添麻烦了么？”她靠得有些近，当她垂头去看含章之时，白皙的颈脖正好露出一截来。
雾妖有样学样，也随她飘过去低头看含章。
言崧眉头一皱，沉声道：“师妹，你为何与妖族为伍？”
闻言高微讪讪后退一步，雾妖也与她同进同退，动作如照镜子般，她解释道：“师兄，雾妖没恶意的，她灵智初开，就和个小孩子一样，你别见怪。”
“雾缭，雾缭……”似乎发觉这两人在谈论自己，雾妖也幽幽发出声音，那声音飘渺幽咽，不辨男女，听起来还有几分大舌头，十分古怪。
“知道你叫雾缭，哎，你先别说话，要不一边玩儿去，嗯，你可以去把那边那片草地啃了。”一听这话，雾妖哗啦一下散开，翻卷着往一丛丛碧草上盖去。
言崧默默看着那举止古怪的妖物，心中却觉得师妹的行事更是难以预料，眼看着就要长歪了，一定要纠正过来不可，便又道：“师妹，妖族毕竟非我族类，就算不杀灭它，也莫要与它离得太近，妖物害人，往往防不胜防。”
他语气严肃，神情亦十分严厉，高微不知不觉收起先前那嬉笑表情，望了眼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雾妖，正色问道：“师兄，若是你遇到妖族，就算他们没有伤害你，你也会二话不说就杀了他们么？”
言崧一怔，那只魅妖临死前狰狞而不甘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不知怎的竟和面前师妹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还有她那令人遍体生寒的诅咒——求之不得，永失所爱……
他有一瞬间心悸神移，但毕竟道心坚定，立即答道：“自然先要看清他们来意再做定夺，但妖之所以为妖，不仅因为族类不同，更因其心有异，妖性恣意妄为，诡异难测，前一刻与你莫逆，下一刻或许就要伤你。”
“师妹，便是人与人之间都不能尽信，何况妖族。”言崧郑重的凝视着高微，只见后者依旧眉头紧锁，面上又流露出他熟悉的固执神情。
“人与人之间都不能尽信么？”高微抬起头重复了一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着言崧，好像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那么师兄，我能相信你么？”
言崧被她这么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愣了一下，却见高微扑哧一笑，调皮吐吐舌头：“师兄你别板脸啦，我在开玩笑呢，若是你都不能相信，这世间也没人可信了吧。”
“我知道师兄说的都是为我好，不过我自有分寸，师兄，我信你，但我也愿意去相信其他人，”高微笑意不改，目光清澈坚定，昔日那个刺猬似的小女孩，已然成长为遇事自有主见的女修士，她又看向那边的玩闹的雾妖，“或者其他妖。”
平原上起了风，啃完一片杂草的雾妖被风吹得团团转，却依旧凝而不散，如陀螺般打着旋儿东飘西荡。
“世间生灵万千，无论是木石还是翎毛羽昆，能开启灵智成为妖族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我没有觉得他们是妖族而低人一等，也没有觉得他们与人难以共存。这只雾妖呆呆傻傻，只会说‘雾缭’二字，但她既然开了灵智，就不难交通，我只想试着和她相处一番。”
高微抬头望着沉默不语的青年，她知道师兄来万妖境的目的，也知道自己这近乎天真的愿望在修真界大局，宗门大计之下最终会成泡影，但她还是轻轻说道：“师兄，对不住。即便你不赞同，我还是想试一试，我觉得，人类与妖族之间的鸿沟，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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