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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可以吗?


  早苗很了解自家二哥,看见这个情况,基本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早就停下洗菜的动作,拘谨地站在禾谷身边,眼神在禾谷和司宁宁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不敢有太多动作,更不敢说话。

  而司宁宁这一席话,也让禾谷意识到了一点。

  所谓种花家的兔子并非一个单纯的故事。

  它有一个寓意。

  种花家,种花家,中华家……这就是它的寓意。

  大哥也曾教导过,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但却是很多革命老前辈用命换来的。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未来会好的。

  会由他,和许多和他一样的孩子,将这个国家,让这个国家,越来越繁华昌盛!

  他怎么能因为种花家的暂时落寞,而抛弃它呢?

  禾谷偏开头,推开一步躲避司宁宁的手。

  “对、对不起,呜……司宁宁,我会当好一只兔子的,像、就像大哥一样。”禾谷侧着身用袖子胡乱蹭去眼泪,“我是坚强的兔子!是小男子汉……我不哭,我不哭……”

  然而眼泪越擦越多,  禾谷瘪着嘴,满眼彷徨。

  他眼角坠出豆大泪珠,  望着司宁宁无措的道歉,  “呜呜……司、司宁宁,  对不起,是我不好……可是我忍不住……”

  “二哥……”一旁早苗也开始泪眼汪汪起来。

  以前二哥哭,  都是犟着耍性子,可是这一回早苗明显的能感觉到,她二哥不是耍小性子,  是真的控制不住。

  早苗年纪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看自家二哥,  又看看司宁宁,只能红着眼眶在旁边偷偷抹眼泪。

  “不怪你,不怪你。”司宁宁蹲着往前挪了两步,  把禾谷搂进怀里,  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安抚。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禾谷出了一身的汗,后背热得滚烫。

  司宁宁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起先是觉得禾谷有点脾气用事,  可是后面她也能看出禾谷的努力压制。

  这个孩子……是真的控制不住。

  “这不是你的错……第一次尝试与内心抗拒做抵抗,是会有一点点无措和不适应。”司宁宁搂着禾谷,  提起他后背衣服轻轻抖动扇风,  轻声安慰鼓励:“但是禾谷,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你相信自己吗?”

  禾谷崩溃边缘的情绪,随着司宁宁的轻声安慰,渐渐安定下来,  哭声也变成小声地抽泣。

  他迟疑地问司宁宁,  “嗝、我可以吗?”

  不等司宁宁回答,他下巴抵在司宁宁肩头,  瓮声瓮气抽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好痛苦,  好难受……司宁宁,我是不是得病了。”

  童言童语本是稚嫩天真,  可禾谷声音轻颤,  充满了心酸彷徨。

  司宁宁心里虽然沉甸甸的,但同时,  她捕捉到了一丝丝讯息。

  小手继续轻拍禾谷脊背安抚,  司宁宁放缓嗓音询问:“为什么会觉得难受?”

  “我、我也不知道。”禾谷迟疑了一下,之后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

  从最近讲到的故事里,  禾谷提及不想种花家的兔子那么艰难开始,到后面说到日常生活,想要床铺干净整洁,想要筷子笔直对称等等等等。

  除了第一条,其他的都是小事。

  然而就是这些小事,让司宁宁瞬间抓住了重点。

  “哈……原来是这样吗?”

  她忽然笑出声。

  早苗皱着小脸,茫然地看向司宁宁。

  禾谷抽噎了一下,也有些不解。

  他从司宁宁怀里站直身,噘着嘴带着哭腔问:“什么这样?”

  “没事。我说呀,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小禾谷稍稍努力,就能把这些小事完美处理。”司宁宁粲然一笑,牵着禾谷和早苗重新蹲回池子边缘清洗蔬菜。

  之后又借口教两人唱歌转移视线,实则在心里,司宁宁基本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整理清楚。

  一直强调“干净”,就是洁癖吗?

  不愿意吃东西,就是厌食症?

  不……

  如果真的是这样,禾谷真的有洁癖,那么之前司宁宁在玉米地除草时,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用手抠泥土里的杂草?

  对于患洁癖症状的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吗?

  还有厌食症,如果真的是厌食症,那么昨天那一大碗凉皮,哪怕讨厌生蒜的味道,禾谷也还是吃得干干净净,这又要怎么解释?

  所以,并不是洁癖和厌食症。

  从一开始,  他们就努力错了方向!

  司宁宁心里有了新的猜测,为了证实这一猜测,她在后面做饭时,  给予了行动。

  棒骨洗干净下锅焯水,之后洗锅重新上水加入各类大料、作料熬煮,与此同时,司宁宁将洗干净的猪肝切下三分之一。

  知青点的刀也是赵宏兵拿过来的,刚开始用着还行,最近用着感觉越来越钝。

  司宁宁拿着菜刀去了外面,刀刃侧向顶着门口台阶来回蹭了几下,回厨房用水冲干净再去切猪肝,果然要快上许多。

  司宁宁把切下来的猪肝片成薄片,这中间的空档,她往腾出来的木盆里装了半盆水,丢了一把小葱给禾谷和早苗,让他两摘干净。

  片好的猪肝冲一边水倒进碗里,司宁宁回头扫视一眼,禾谷和早苗蹲在堂屋背对厨房,专注摘葱没往这边看,她飞快从空间拿出调味料,鸡精、酱油、耗油一样往碗里倒一点,末了又往里加了两勺淀粉。

  调味料瓶瓶袋袋收进空间,司宁宁拿起灶头的盐盒舀了半勺盐加入碗中,拌匀后仰头喊道:“葱好了没?”

  “马上就好了!”早苗糯糯道。

  之后很快送来了葱。

  司宁宁迅速切出葱末。

  说实话,饭做得多了,司宁宁现在的刀工都不是盖的,回想最开始做饭,当时要把竹笋切厚片,她都是勾着脑袋瞪大眼睛仔细瞧,生怕切到手指头。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嘚嘚嘚”的菜刀挥出残影,一小碟葱末会切好了。

  葱白部分加入装猪肝的碗中拌开去腥,这时候后锅的水也差不多煮开了。

  司宁宁揭开锅盖,厨房里瞬间烟雾缭绕。

  往锅里下了一把鸡蛋面,用筷子随便戳了两下散开,司宁宁盖上锅盖准备焖一会儿,就听早苗拘谨皱着小脸道:“知青姐姐,这是细粮。”

  司宁宁回头笑看两个小家伙:“你们大哥给了钱票,别管是细粮还是粗粮,到点了只管上桌吃饭。”

  早苗懵懂点点头。

  司宁宁推着两小只后脑勺往堂屋赶:“面马上就要煮好了,去堂屋坐着等。”

  “哦!”

  两小只一走,司宁宁揭开锅盖,用筷子挑起面条看了看,面条夹生还没完全熟,这个时候下猪肝正好,一会儿出锅,面刚刚好,猪肝也能保持在最嫩的状态。

  大半碗猪肝倒进锅里,司宁宁等了四五秒才用筷子把成团的猪肝戳散抖开。

  盖上锅盖让它焖着,这中间的时间,司宁宁从篮子里拿了一把洗干净的生菜叶,两手各捏一头,将一把生菜叶拧成两部分。

  揭开锅盖把生菜叶丢了进去,面汤没过菜叶,上一秒还发白的菜梗,瞬间变成脆嫩通透的颜色。

  司宁宁取来一只碗盛出面汤尝了尝,觉得有点淡了,往锅里加了半勺盐,锅铲随意晃荡两下,便开始着手盛面。

  一个是铝制饭盒,一个是粗瓷碗,都是半碗面条,半碗猪肝汤,最后是脆嫩冒着热气的生菜。

  司宁宁先后把两只碗端上桌,出于内心考量,她给粗瓷碗配的是一双干净笔直的筷子。

  而铝制饭盒,配的筷子当然也是干净的,只是两只筷子颜色不同,一只半新,另一只则布满了陈旧痕迹。

  两只碗,两幅筷子,都有不完美的地方。

  司宁宁想看看,禾谷会怎么选择。

  早苗清楚自家二哥的性格,因此她也十分符合司宁宁的期许,站在一边,等待禾谷先选。

  而当事人禾谷,继上一次吃完凉皮之后,首先想到的当然是选择司宁宁的铝制饭盒,可当走近看见桌上那副筷子时,禾谷鼓着小嘴茫然晃动脑袋。

  半晌又扭头看向另一边。

  那边的筷子是干净的,可碗却是深褐色的粗瓷碗,边沿还有不少或深或浅的褐色斑点,光是看着,禾谷就觉得难受。

  司宁宁佯装倒水,实则一直留意桌边情况,她发现禾谷呼吸明显加重加粗,虽然没有哭,却一直在用力地抓挠耳后方位,显得十分急躁。

  司宁宁放下水壶,把两个竹筒杯子放到桌边,及时出声询问:“怎么了?”

  禾谷犹豫摇摇头,放下手没说话。

  司宁宁扫视桌上两只碗,主动问:“是不是不喜欢这个筷子?”

  “嗯……”

  司宁宁说到筷子,禾谷迟疑点点头,又问:“司宁宁,你的筷子呢?”

  司宁宁的筷子,是铝制饭盒匹配自带的筷子,也是铝制的,平时跟饭盒一起洗涮,很干净,而且因为是金属质感的,不会像木质筷子一样,很快出现陈旧的状况。

  “刚才拌猪肝用了,洗了还是有腥味暂时用不了。”司宁宁随便找了个借口,又一伸手把粗瓷碗那边的筷子拿过来问禾谷,“这样,你跟早苗换一双筷子,行不行?”

  “那我能把它洗一下吗?”禾谷声音里带了一丝鼻音。

  司宁宁摇摇头,拒绝了禾谷的申请,“我刚才洗过了,它是干净。”

  “可是……”

  禾谷感觉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又上来了,他咽下嘴里的酸水,咬住嘴唇望着司宁宁,半晌唇瓣发颤接过司宁宁手里的筷子,翻身坐到长板凳上。

  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泪,禾谷一边用筷子挑起面条,一边哭着唱刚才在井边司宁宁教的歌:

  “不惧风雪,我、我中华儿女流血不流泪……”

  晶莹泪珠伴随着稚嫩断断续续的童声,一串串滚入面汤之中。

  司宁宁站在旁边看着腰杆挺得笔直的禾谷,心头一阵发酸。

  是的。

  不是洁癖,也不是厌食症。

  而是强迫症。

  这个年代没有“强迫症”这一病症,人们对“强迫症”的了解约等于零。

  又因为让禾谷感到不适、产生刺激的地方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人们根本注意不到,甚至不能理解。

  在这种不理解的情况下,大人的态度可能会让孩子感觉到压迫、逼迫等感受,从而更加抗拒……

  心里得不到理解,久而久之孩子会内向,会抗拒与人交流。

  而身体长期得不到饱腹,最初肠胃会逐渐缩小,在往后就是延伸出“厌食”症状。

  一切都是强迫症引发出来的后续症状……

  司宁宁的想法一直都是只要确定了问题,就能对症下药,可是现在……

  稚子无辜,听着这样稚嫩童声断断续续唱出来的,自我鼓励的歌,司宁宁又忽然觉得,这个治愈的过程,可能不单单会是禾谷的煎熬。

  也会是她的煎熬。

  又见早苗拘束立在桌边,司宁宁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挂起温和笑容,轻声道:“好了早苗,禾谷吃这碗,那你就吃这碗,好不好?”

  说着话,司宁宁把粗瓷碗挪到另一边,牵着早苗坐在禾谷对面,让他们面对面分开坐,谁也不影响谁。

  “谢谢知青姐姐。”早苗甜甜一笑,拿起筷子埋头认真吃饭。

  锅里还有一点猪肝和大半锅面汤,司宁宁单独拿海碗盛出来装好,之后洗锅开始做知青们的饭。

  忙活的空档,听见堂屋早苗小小的惊呼声:“呀~!二哥,这个猪肝儿好好吃呀!比大哥做的好吃多了!”

  这年头做饭,除了油盐,其他调味料都很少放,更别说专门买淀粉去保持食物的口感。

  再者,霍朗一个糙汉子,干活那是没问题,可让他做饭还做出美味,简直是强人所难。

  早苗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因为之前家里就有做过猪肝,她大哥做的。

  做好后不光腥味很大,而且很干、很硬、很噎人!

  然而因为知道食物的珍贵,哪怕味道不尽人意,当时早苗还是乖巧地坐在桌边,陪着大哥一起把那一碗猪肝吃了个干净。

  有了过去做对比,眼下再吃到这么香、这么嫩滑的猪肝,早苗一双眼睛眯起,高兴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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