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梦
四十年前天师派的建筑还不像如今一样硬朗气派。那时候的天师派在仙门中还不能位居榜二的位置。
白傲天还只是天师派掌门的坐下大弟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少侠。
少年的白傲天五官硬朗，潇洒倜傥，心怀满腔救国济世的大侠热血。
本应和青城派联姻的他，不顾违命师父，私自娶了青梅足马的外派教女莞宁为妻，二人情投意合，比翼高飞。
天师派掌门一时气不过，将白傲天赶出山门。
之后白傲天毅然决然的带着莞宁行走与江湖。
莞宁人如其名，莞尔一笑，宁静致远。虽不能说是绝世无双，但放眼中原也是所向披靡难的一见的美人。
白傲天一身好功夫，爱打抱不平，奔走江湖时常常做些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之事。而莞宁精通医术，菩萨心肠，心怀悬壶济世之念。二人鹿车共挽，夫唱妇随，侠侣风范，肆意江湖，任谁见了都是羡慕不已。
这样奔走了一年，在江湖中历练了数次劫难，让二人美名远扬，心也越靠越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活成了神仙般的眷侣。
直至天师派掌门病重二人才被召回，后白傲天奉家师遗命接管天师做了掌门。
白傲天做了掌门后，一心想要教派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所以经常带着帮派内的弟子四处除魔卫道，扬善除恶，一方面提升修为，一方面在江湖打响门派名气。
那时候他带着弟子除煞修仙，莞宁跟着行医救人。
那两年天师派在白傲天莞宁这对少年侠侣的管理下，一时间在江湖中名声大振，妇孺皆知，地位也是扶摇直上。
就这样岁月缱绻而过。
两年后，莞宁怀孕了。这让本就恩爱的夫妻二人感情更盛。相濡以沫，如胶似漆。
白傲天虽是个自带粗大神经的武夫，却把世间他会的所有温柔所有爱都赋予了莞宁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莞宁也如他般热切的期待着他们爱情的结晶，期待着腹中的小生命。
两人常常坐在花前月下耳鬓厮语，你一言我一语细说着孩子的长相，是如白傲天般英俊硬朗，还是如莞宁般貌美温柔。
十月怀胎，临盆之日终于到来。
可谁也不曾想到，由于胎位不正，孩子生了几个时辰直至天黑都出不来。
莞宁在产房内撕心裂肺的喊声击打着白傲天的心。
让守在产房外的他焦虑不安，不知所措，他多想能遇到莞宁去熬受这般苦楚。
他满头大汗的看着产婆和下人们进进出出疾走奔忙，他不停的问着“还要多久？还要多久？”
可却没人能给他肯定的答案。
他等来第一个跟他说话的是一个急急忙忙跑出的产婆，只问了一句“保大还是保小？”
白傲天犹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可天不给他多余思考的时间，耳朵里传来莞宁已经嘶哑的喊声，眼睛里望到的是产婆急切的问话，他当机立断的选择了“保大”
“保大”两个字让房间里已经快没力气的莞宁突然歇斯底里，她疯狂的训斥着“如果孩子活不成，我必死无疑，如若两个只能保一个，必须保孩子。”
“否则，白傲天，我必恨你一辈子。一辈子…”
白傲天泪眼婆娑的顺着门框滑了下去，原本铁铮铮的汉子如今像是被抽了筋剥了皮一样瘫倒在地，口中只会呢喃的喊着“莞宁…莞宁…”
莞宁的喊叫声变得嘶哑可怖，她用着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叫着“必须保孩子。”
于是，在莞宁大出血的情况下，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空。
莞宁虚弱的躺在白傲天怀里，气若游丝但依然欢喜的向白傲天展示着他们的孩子。
那是个男婴，如他的娘亲一样漂亮。
莞宁看着她的孩子，他那么小，那么软，可自己却连抱抱他的力气都没了，她伸出一只手向孩子的方向探去，想去感受一下那个她用命换来的挚爱，可终究她还是没摸到。
一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眼角滑下，她虚弱的咧开干裂的嘴唇向白傲天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就叫他…星辰…可好？”
白傲天抱着虚弱的莞宁泪流不止，他从头至尾都没去看那孩子一眼，只不停的对着莞宁说“不许你离开我，不许。”
“我怎么…舍得…舍得离开你呢？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守护你。星辰…就是我…生命的延续…他会代替我…去…去更爱你。”
最终莞宁的手停在了想要去摸摸孩子的半空中。
莞宁就这样带着不舍和留恋死在了在白傲天的怀里。
那一刻，白傲天的灵魂也跟着莞宁一起去了。
花子非作为旁观者出现在这个梦里，都能切身实体的感受到白傲天的绝望。
爱就是这么回事，死不了人，却在心脏最疼的地方狠狠扎上了一针。
后来，白傲天带着莞宁的尸体离开了天师派。他独自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守着他的莞宁，终日以泪洗面。
这一守便用了七年。
等白傲天再回到天师派的时候，那个叫做星辰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真如星辰般耀眼的小人儿。
那孩子第一眼见到他仿佛是有心灵感应般一点都不怕的上去摇着他的手，亲切的喊着“爹。”
那一声爹喊的白傲天悲喜交加。
他望着孩子清澈明亮的眸子，仿佛里面真的有着日月星辰一般。
而那日月星辰里却总是浮现着莞宁的脸。
只那一瞬间，便击垮了白傲天花了七年才封印的情伤，他蹲下来紧紧的抱住孩子哭喊着“莞宁…莞宁…”
此后，白傲天每每见了这孩子都会在脑中一遍遍重复着莞宁的惨死。
他总觉得是这个孩子害死了他的最爱莞宁，所以在内心的爱恨纠结中对这个孩子越来越疏远。
星辰是一个懂事而又敏感的孩子，他孤独的一个人在天师派守了七年，终于守回了他的父亲。
他渴望父爱。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跟别的孩子一样被父亲高高的举在头顶，他以为未来他终于可以坐在父亲的怀里亲呢的喊着“阿爹，啊爹…，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在父亲的身边练武习字，他以为他终于是一个有人要的孩子了。
可他的敏锐让他察觉到白傲天对他的疏远。
刚开始，他还抱有幻想，觉得父亲的回避可能只是对他不熟，所以他会试着主动走向白傲天，但白傲天每次见到他，都会匆匆的走开。
时间久了，连星辰自己都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该停止。
幼小的星辰变得更加孤独，他默默的一个人成长。
他学会了远远的看一眼父亲而不上前打扰。虽然父亲回避他，但他依然觉得父亲意气风发，父亲傲骨渲染，他内心因为有着这样的一位父亲骄傲不已。
他渴望有一天能被父亲爱，渴望有一天能被父亲看见。
可在白傲天的眼里他好像永远都是透明的一样，出现的那么不合时宜。
事情发生在白傲天一次午夜醉酒后，他走进星辰的房间表述了对星辰无比的厌恶和憎恨，他说星辰是杀人凶手，是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人，他问着星辰为什么不是他去死。
最后他握着星辰那细嫩白净的脖子，直到幼小的孩童脸憋的青紫不能喘气，他才松开了手，终究是没忍心夺门而出。
从那之后他更加刻意避开星辰，也再也没有喝过酒，也许是怕自己醉酒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他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态，就是因为分不清，怕伤害，他只能疏远。
有时候疏远可能并不代表着讨厌，也许代表着太喜欢，但却又很无奈。
他读不懂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于是就那么痛苦，矛盾，自责的活着，别提活的多累了。
他累，星辰也累。
那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了那个小小孩童躲在角落里找寻他的目光了。
星辰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天不说一句话，只对着窗户发呆，那么小的孩子脸上却总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伤感。
也许是这么澎湃而又压抑的情感让他再也承受不住了，在他十三岁那年，他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终。
整个天师派甚至整个蜀山白傲天都翻了个遍，都没再找到那个孩子。
当确定那个孩子找不到的时候，白傲天的心口竟传来了和莞宁死时一样扎心的痛，那种要人命的痛。
有些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刻进你的心里，让你自己都爱而不知…
梦的最后，出现了一个孩子灿烂如魇的笑脸，那是第一次星辰晃着他的手臂喊“爹”的笑脸，那张笑脸上的双眼真的闪耀的如日月星辰般耀眼…
………
花子非仿佛是切身经历般慢慢从梦境中脱离出来，苏泽在旁边不停的摇晃着他。
直到看见他醒来，苏泽才惊魂未定一脸担忧的喊着“你吓死我了，子非哥！你都入梦几个时辰了，我喊了你许久都不见醒来以为你梦魇了呢。”
花子非听到苏泽的声音觉得很远，他感觉只是做了个梦，却不想都过去了几个时辰。
他微微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虚弱。
看着苏泽焦虑的眼眶都红了，虚虚的安慰道“没事，我命大着呢。”
之后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镜子，本来是一面完整的铜镜如今已布满细纹之后碎裂成一片一片。
花子非的心袭来一股子莫名的伤感，他想着梦境中最后出现的那张如日月星辰般孩童耀眼的笑脸，感觉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任由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花子非只觉得头更痛了，一个不稳向旁边倒去。苏泽忙的上去扶住他“子非哥。”
花子非为了读梦消耗巨大，现在虚弱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泽把花子非挪到墙边，让他靠墙坐着调息。之后把了把花子非的脉搏，都细到快没有了。
苏泽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在花子非都没来得及阻止便把手掌对着花子非的背，想输些真气过去。
哪知道，他的手掌刚贴到花子非的背上，就感觉花子非的身体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一般源源不断的吸着他的内力进去。
照着花子非这内力空虚的程度，就是吸干他也不见得能填补一二，他一边惊讶花子非内功之深厚，一边好奇花子非这种吸人内力的功夫是什么武功。
花子非虚弱的用力错开身子，避开苏泽传输内力的手掌道“别费力气了，快去找出口。”
苏泽来不及细想，凝重的点了点头，起身要走开。
花子非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若是没有别的出口，便顺着原路出去找言祁来帮忙。”
苏泽道“放心吧子非哥，我没那么不中用，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说完便开始四处寻找机关，别说，还真不知道给他按到了哪里，他们落下来的那块木板竟然又自己打开了。
苏泽看到之后大喜不以己，急忙施展轻功飞身而上。
花子非冲着他的背影虚弱加担心的说了句“苏泽，小心点。”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喊，所以这句话说出来犹如蚊虫叮叫般小声，除了他自己，苏泽哪里听得到。
花子非的担心不无道理，苏泽毕竟从未行走过江湖，先不说天师派那些尔虞我诈之辈，光是这机关重重的密室，都怕他万一着了道该怎么办。
好在苏泽这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算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脑子有时候转起来到比他哥哥苏沐机灵多了，苏沐就是典型的被门规束缚的刻板一根筋的家伙。
花子非没有心思在胡思乱想，他没想到这梦境对人的消耗竟然那么大！他自认为武功是能在九州江湖排进前十的，想不到以他的修为读个梦别说内力了，就连出这屋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样子读梦这件事天下也是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花子非思考了了一会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之后竟昏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好像又看到了苏泽返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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