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某次夜宴，香风细袅，烛影摇红，天皇天后并排居上座，沉浸在觥筹交错的旖旎光景中。

        教坊司一曲舞毕，一位舞者便步入殿堂翩然起舞。只见她身着绫罗紫袍、束金玉饰腰带，俨然一副武将装扮。紫袍联袂飞舞，暗绣的花在烛光中乱颤，那人舞得十分卖力。

        武后见了她开心之情溢于言表，待她跳完，朝她一摆手，“太平，你过来。”

        太平公主在她的一侧落了座，脸上还沁着舞后的细汗。

        武后拿手帕替她揩了去，笑着问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跳舞就跳舞，为何要打扮成这样？”

        太平眯眼笑了笑，撒娇道，“我不适合这样的打扮，那父皇母后不如把这身行头赐给我的驸马好吗？”

        天后终于意会了，转头朝高宗道，“你瞧瞧，这是着急为自己选驸马了。”她转而又问太平，“说吧，看上哪家的小子了？”

        太平丝毫不掩饰心中所求，大胆而热烈地回复道，“此人姓薛名绍，恳请父皇母后赐婚。”

        武后略一思考，继而开口对高宗道，“薛绍出身河东大族薛氏，母亲是陛下您的亲姐姐城阳公主，听闻此人长得也玉树临风，虽然配我的太平远远不足，但也马马虎虎。她若是喜欢，陛下允了就是了。”

        高宗也喜上眉梢，“当然好，媚娘说如何就如何。只要朕的宝贝女儿喜欢，怎么都行。不过，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来个双喜临门吧。显儿已立为太子，尚无正妻，朕看高门之女韦氏就不错，不如就让他们一起举办了婚礼，你看如何？”

        “陛下金口玉言，如此甚好。”

        太平撩起袍子，穿过案几朝他们行礼，“你们这就答应了吗？多谢父皇母后！”

        “婉儿，”武后对身后的婉儿道，“你贴心细致，公主的婚礼事宜，你要负责打理一番才好。”

        “是，婉儿领命。”她颔首回复。

        太平的婚礼盛大而隆重。二圣假长安城下万年县为婚馆，豪华的婚车无法进入门渠，拆了墙才得以驶入。夜幕降临，昏黄的烟尘里，数千人的送亲队伍浩浩汤汤，举着火把从大明宫出，一直绵延到了万年县衙，道路两侧的槐树都被烧焦了。

        婉儿将所有婚礼的细节都考虑得极为周翔。所过之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但婚礼的程序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那一夜的灯火如上元节那日一样美，那是太平十几年的时光中最快乐的一天。

        成婚后，太平入住公主府，专心相夫教子，逐渐成长为一个贤妻良母。几年的时光，她与薛绍举案齐眉，共养育三个孩子，生活极尽了甜蜜。

        再次有孕之时，太平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平淡而幸福下去。

        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在一个凄风苦雨中离开了人世。太平前去宫中吊唁之时，她看到了凤冠珠翠下，母亲那隐藏的悲痛和孤独。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她想起了当年母亲在感业寺写下的那首诗，她终究还是深爱着父皇的。

        可是太平分明还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种离经叛道、睥睨天下的气势与孤傲。

        垂拱四年，越王李贞和琅琊王李冲父子谋反，很快被当时已是太后的武则天镇压下去。紧接着，她顺藤摸瓜，大肆株连，一大批李唐宗室都被下令处死。薛绍和他的哥哥也在其中。

        太平着急了，她自然不相信薛绍会参与谋反。丈夫被下狱，她心急如焚，挺着孕身前往宫中求情。

        记忆中，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再踏入这大明宫了。诺大的宫殿充满了杀气，缠绕上了她的双腿，仿佛要将她拖入万劫的深渊。草木不再葳蕤，一场骤雪将所有的血腥都覆盖，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

        大殿的一侧便是母亲的寝阁，太平只看到了紧闭的殿门。她跪在风雪中，一声声地呼喊着母亲，声嘶力竭，可那殿门始终紧闭，在被大雪遮蔽的眼中雾气蒙蒙。

        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太平所有燃起的希望全部汇聚起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

        她没有见到疼她爱她宠她的母亲，只看到了曾经侍读的婉儿提着纸伞向她走来。身后的殿门又缓缓合上。

        婉儿一直走到她身边，青纸伞举过头顶，将漫天的飞雪遮住，她俯下身子来柔声开口道，“殿下，这么大的风雪，你还有身孕，小心伤了身，快些回去吧。”

        “婉儿姐姐，让我见一见母后，好不好？薛绍不会谋反，若说他谋反，我倒要问问母亲，她到底有何证据？”太平攀上了她的胳膊勉强半起身，泪眼朦胧，语气急切，“母亲不是最爱我的吗？她如何忍心让我失去丈夫，让几个还未成年、未出生的孩子失去父亲？她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对吗？”

        “殿下，没用的。”婉儿看她伤心欲绝也痛心不已，低声同她说出了一些悖逆之言，“此番太后就是要削弱李唐势力，加强武家力量，她都杀了薛绍的哥哥和族人了，也断然不会放过他。无论是否谋反，结果都是不可改变的。殿下，不要再干预此事了。太后说了，会为薛绍留个全尸，这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最大的仁慈”太平轻笑，此刻终于明白政治的残酷和此前的天真，仿若一夕之间长大，“原来母亲一直是这样爱我的”

        九重宫阙，骤雪初霁，瓦檐上的积雪被冒出来的日光催融，风一吹从高处落下，将她的周身都裹住。

        太平自觉身心俱疲，无力地倒在了婉儿的怀里。

        “殿下，殿下”婉儿扔掉手中的纸伞，双手接住她，忧心不已，朝殿前的宫女和宦臣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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