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粉的恶鬼（其四）
220年前，正是沃尔什维克的内战时期。
沃尔什维克革命先后分为1779年内战、光荣革命和奥纳凯独立三个历史事件。1779年，与当时变得肥大化·官僚化的第二教会勾结的沃尔什维克六世王为筹集向信仰第三教会的艾茨帕那发动战争的资金而对国内提高税率，导致感到不满的教徒们纷纷脱离第二教会加入第三教会。
六世王派遣宠臣前往镇压，议会中的反对派则组织教徒反抗，由此打开了1779年内战的序幕。
第一教会、第二教会与第三教会本是同根生，都属一神教，三者的差别主要在于如何解释造物主的权威性。
第一教会最为严苛，否定任何造物主本人以外的存在的神格化，简单而朴素。
第二教会则相对折中，将对造物主的崇拜总结成了“权力的三种来源”——财富、暴力与知识，著名的蜜蜂、天使与猫头鹰塑像就是以此为主题的。不过其结果就是教会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攒着权力不放手。
第三教会最为松弛，最为世俗化，也是教派最多样最无厘头的。比如说，其中有一派认为我们这个物质世界的造物主之所以会创造出一个充满痛苦和无奈的世界，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不完全的神……
用追星的说法，这压根就是黑粉。就这样，都能算作第三教会的一派。
不过和讨论造物主的这群奇人相比，被讨论的对象倒是低调得多。在现代，除了在神学院和教堂，试图说出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社会性自杀行为。这要是放在200年前什么话题都得先从神学过的大学，教授们怕是能昏过去。
进化论，恐怖如斯。
然而合欢是认真的，满脸假笑的她只有在这个问题上才不嬉皮笑脸。
“第1枪祭司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是100年前，那次他是来见瑞姆的。”合欢如是说，“第1枪祭司不怎么醒来，大多数时间他在休眠，短的几十年，长的几万年……他醒来唯一做的事就是去见他有兴趣的人，见完了就再睡。”
“……听上去像一只社交性的树獭。”
“说得好，他们真该怀疑神以他自己为原型做出来的到底是哪一个。”合欢冷笑一声，向我背后一招手。
我回头一看，看到从电梯厅转进来的店长，他脸上那不爽的表情活像刚看完牙医嘴里还塞着棉球的患者。
他出现的一刹那，我感觉到整个咖啡厅的气温都降了一段。
店长向咖啡厅的服务生摆摆手表示自己是来找人的，便径直向我和合欢这一桌走来。合欢也摆出天真无邪的假笑迎接他。
“哥哥你回来啦！我有帮着你照顾姐姐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呀。”待到店长坐到我身边，合欢便迫不及待地笑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店长压根就不搭理她，只是往我这边望过来。我察觉到他的眼神中带着距离感。
我被看得有点发怵，尴尬地笑起来。
“……店长？”
“她没折磨你吧？”店长只是淡淡地问。
我摇头。
“哇，为了表示对哥哥的尊重人家可是很努力地善待姐姐了呢，既没哔哩哔哩（日语中电流的拟声词）也没蘑菇蘑菇（日语中大口吞咽的拟声词）！”合欢嘟起脸来，“要是不是为了不让哥哥心痛（原文：心を痛まさない），我就拿着姐姐去演哥哥了。”
……暂且不论合欢现在是不是依然在演店长，店长没有心所以那个短语的主谓关系有问题。还有那哔哩哔哩蘑菇蘑菇是什么鬼，是说电刑和水刑吗？我看你很懂啊？
店长依旧不理睬合欢，又问我：“她跟你说什么了？”
合欢又抢先道：“我跟姐姐自我介绍了一下，讲了讲果食主义的美妙……然后说了你和托登之间的事儿。”
我能感觉到店长身边的空气骤然变冷，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到哪里传来结霜的喀拉喀拉声。四顾一看，原来是合欢杯子里化了一半的冰块又冻了回去。
“店长？”我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妙，刚想去握店长的手腕，他便把手抽了回去，脸也转了过去。
但我还是看到了，在店长把脸转回去之前，他的眼中带着不舍和羞耻。
合欢和店长之间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给我一些时间，一天……不，两天。”店长的声音一向没有锋芒，但这一次他的声音仿佛连骨头都被抽掉似地，一点力气都没有。
合欢有些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嚯……之前你不是百般拒绝的吗？让新泡的小姑娘知道你的黑历史就这么管用吗？”
“……下不为例。我曾经杀过你一次，如果你再用这种手段，那我还能再动一次手。”
“啊啦嘛，我懂，我懂，你死也是你赚，我死还是你赚，懂的。”
“……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到时候见。”
“好说，只要你不躲在雪人后头就行。”合欢点了点头，又转向我，“感谢姐姐的款待。”
我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她是在说苹果汁的事儿，向她浅浅地一回礼。
合欢环顾一周，打个响指。然后就像被吹爆了的气球一样，她的身影嘭地一声炸了开来，只留下一团雾气。
然而在周围的其他人，包括之前吵架的那对ol，还有服务生们，统统一点反应没有，活像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大变活人似的。
合欢，想去哪就去哪，大家看见了也没看见。
各种奇幻小说中，但凡出现被人操纵的角色，作者总是会留一堆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的细节来说明他们的反常。你要是问我这是从哪来的习惯，我可以给你解释大陆西侧的文学和第二教会的渊源讲上一整天，不过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现在我感到心惊肉跳的是，如果合欢的洗脑如此不留痕迹，我们一般人类如何分辨谁是受操纵的谁是不受的？
合欢真的出现在这里过吗？木叶和沙耶的口角真的是合欢干的吗？我要是现在就去跟服务生说合欢人不见了她还会记得谁是那个一脸阴笑的10岁小女孩吗？
现在我还有气力相信合欢确实在这里出现过。假如某一天，我周围的人全部一起来否定这所谓的事实，我还能确信自己今天，现在，在这里遇到过合欢吗？
我望向店长，他是相信合欢和我一起在这里的，这毋庸置疑。
可是——现在店长的状态好像非常糟糕。
只要在我面前一定脸上挂着笑容的店长，正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空气也还是那样冷。合欢的退场完全没有给店长带来任何精神上的缓解。
我喝干了最后一口拿铁，放下杯子，像以前对店长做过的那样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袖口。
“店长……”
店长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对我的呼唤充耳不闻。
“店长。”我又唤了一声。
这下，店长才如梦初醒地转过头来，怔怔地看我。
他忘记摆出笑容了。
但我隐约觉得现在的他比一直对着我笑的店长更令我信任。
“店长，你还好吗？”我问。
店长避开了和我的对视，就像一个被摁进水里的气球一样，他的目光到处乱漂。
“蓝玉……你、你今天……”他吞吞吐吐地开口，又反复好几次欲说还休，最后小声问，“今天还回书店吗？……”
……难道说因为我给店长添了麻烦所以他不想跟我一起回去？
我心里一酸，原来如果犯了错，即使是店长这样也能这样抛弃我吗？
“如果店长不希望我回去的话，我就不回去了……但是，今天份的惣菜，请店长收下……”
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波动。
“不是那个意思！蓝玉要回店里，我当然欢迎！”店长急忙说。
从他这急切劲儿上，我想他不是在诓我。
饶是如此，说完这一句我注意到店长的嘴唇在发抖，“可是，石斛兰……石斛兰她……”
“啥？”我露出疑惑的表情，“先是合欢，再是石斛兰，今天我是撞上世界赏花日了吗？”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对我的反应，店长像一只被吓到的小动物一般神色慌张，差点没座位上跳起来。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现在回去吗？还是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嗯？还能有啥好问的。”我笑道，“怎么？想跟我解释一下‘杀人是我的本质’了？”
我的天老爷，后来回想一下，不懂装懂和乌鸦嘴真是要人命。
店长很明显没有立刻接受这样的回答，我能从他的手腕上感觉到颤抖。
我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像之前那样，店长像被电打了一样作势要抽手，但这次我有了提防，握紧他的手腕。
“蓝玉，我……”
店长还想说什么，我就把他往我的方向一拽。
意外地，店长完全没有使力，轻易地就被我拽进了怀里。
我捧起他的脸，这种我在上他在下的感觉还真不错，让我有种霸道总裁的感觉。
“店长……你害怕你的过去被我知道是不是？”
店长点头。
“在店长看来，我和店长的过去是不能互相容纳的是不是？”
店长点头。
“那现在，店长是要我还是要店长的过去？”
店长愣了一会儿，挪开了视线。
“我、我知道了，别用这种姿势说这种话……怪难为情的。”
哈！说得好像我不难为情似的，要不是店长脸皮薄我还说不出那种话呢。要是遇上个厚脸皮的来句“我的过去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岂不是出大糗了。
知道当时店长心里还确实是这么想的，却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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