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粉的恶鬼（其一）
和店长开始每天见面的第二个星期的某一天早上，当我推开门来到书店里时，店长从里屋探出头来望着我抬起手摇了摇：“别进来，今天我们出门。等我一下。”
……夭寿了，猫头鹰居然白天离巢了。
我站在店外等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书店的门口一直立着个不到书店门把手高的小雪人。有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雪人，眼睛的纽扣，鼻子的胡萝卜，双臂的树枝一应俱全，而且外形挺拔规整，一点没有融雪沾染上灰尘那灰蒙蒙的模样，就好像是昨天夜里刚堆起来的一般。
下雪分明是大半个月以前的事儿了。
店长很快就换了件银色的羽绒服出门来，指了指街的另一头。
“走吧。”
“这么就走了吗？你不锁门？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谁都不会来的，再说有小八看店。”
“所以那个叫小八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史莱姆。”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店长的书屋开在津谷国首都圈西侧商业中心“祥瑞寺”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到祥瑞寺徒步不足15分钟。从店长行进的方向来看，想来是要去祥瑞寺。
“店长为今天出门是为了？”
“我想给蓝玉买个手机，之前那个翻盖机装不了几个app。”
原来如此……确实，在忙大学学费的事前，我也是打算攒钱换手机的。这一个月为了大学学费情绪大起大落，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过，就算我确实想换手机，也不该是店长给我掏钱才对。
“店长不算工资已经给我花过80万了，”我说，“还给我买手机，我消受不起的。”
其实就算他不给我买，只要店长雇佣我足够长时间，我自己就能攒够买手机的钱。
店长只是笑一声，“早买早用，这一个星期对情报的敏感度培养下来，你应该也有自己收集信息的需求了。再说我很不放心你会不会舍得花钱。反正你的工资也是我给的，那不如提前给你花钱买个开心。男人的钱不花在女人身上难道还花在船和赛马上吗？”
“我怀疑你是在影射某些页游……”
玩笑归玩笑，店长这番话我还是很受用的——虽然那听上去像是对包养行为的正当化。
现代性别观念下，大家都提倡女性和男性一样能赚钱养活自己，进而脱离男性的经济控制，有些人则更是举起了反对性压榨的旗号。但不论他们的正论如何冠冕堂皇，从女权运动高峰期70、80年代到现在为止，女权运动经过了第三次女权运动的内部分裂和第四次女权运动的去核心化，在大陆东侧实际效果反而是倒退的。事实上，在本世纪20年代的津谷国，被一个有升值空间的男性包养，确实在成为年轻女性减轻生活压力的有效手段之一。从去年的88到今年的1104，选择被包养过活的20岁女性比率竟然上涨了30以上。
女性的生存环境得到了改善？梦话回梦里说去。
会发生这种事其中一个原因是晚婚·不婚化的比例增加——现代津谷国的生涯不婚率已经达到30，这意味着有三分之一的女性不得不更长时间地独自养活自己。经济上的缺乏余裕导致我们在人生行为上举步维艰，用白话说，没钱是万恶之源。
从这里展开来去，我还可以讲养老、择偶观、认识论、女性的伦理，但就像店长经常说的那样，“这些留待下次再说”——总之从结果上说，当一个女朋友，和当一个情人都是女性出于应对收入不足的压力的办法，换句话说即是“恋爱的职业化”。
只不过是，有些人的对象是能当自己爹的大叔，有些人的对象是比自己还小的小鲜肉；有些人的对象花钱买男方的高兴，有些人的对象花钱买女方的高兴，这点程度的差别罢了。
肯定又会有人批判我男盗女娼，不过那些人一定不会为改善女性的处境花半分钱。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假如有人出经理级的佣金雇那群人扫厕所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干不干。
我的对象……嗯，250岁确实年龄差有点悬殊。不过如果这是我的职业，我完全愿意干一辈子。
不为别的，只是让店长每天为我花上12个小时也觉得值了。
将自己整整一半的人生献给别人，我想恐怕连亲生父母都做不到。不巧，我自己的亲生父母别说一半的人生了，连一分一秒都没给过我。既然世界不愿意为我花时间，那我当然和愿意为我花时间的人在一起。
祥瑞寺的香柠手机旗舰店开张不到半年，加之香柠的品牌名气，现在依然是门庭若市。经过销售员一番说明——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大家都知道，哪怕只是为了数据中心和售后服务，智能机也最好买最新款——店长和我敲定了机型和套餐，最后只剩选择外观。
“mobile13pro的颜色有淡金、粉红、浅蓝、银灰、墨绿五种，”店长递给我带照片的一览表，“粉红？还是淡金？”
“银灰。”
店长瞪大眼睛望着我：“啊？”
我指了指店长的羽绒服。
“哇……”店长的惊叹声一听就是演技，“是为了我吗？”
“那不然呢？这是店长给我买的，不是店长的颜色怎么行。”
店长“哎嘿”一声，腼腆中带着调皮地笑了起来。噫，怎么搞得跟我在哄小姑娘似的。
“相比那个……店长是不是没有手机？从来没见店长用过，要不店长也买个？”
“啊……确实没有。不过一来根本没人会联系我，我也没有联系别人的需要，二来有小八在……”
“你的史莱姆是真万能哈，用智能机的反而被你比下去了。”
店长向我展现出一副满脸皱纹的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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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香柠旗舰店，在店门口时，店长突然问我：“去不去看看正经书店？老是看我的书会活成150年前的人的。”
“只看书的内容我感觉150年前的人还比现代人正经多了……”
“不存在的，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德行。”店长冷笑，“人类的历史是分解自我的历史，不是改造自我的历史。会出现现代这样千奇百怪的世界，不是人类变得奇怪了，只是原本就很奇怪的人类终于能看到那些不合理了。”
“你很懂啊。”
“不是我懂，是工业革命太能了。”
于是乎我和店长来到街对面的大书店。进了书店，店长指指杂志类书架，我也指指反方向的漫画轻小说书架。两人互相一点头，各自散开。
我不读轻小说和漫画，那些东西你不把时间花在上面也不会有损失。
因而，我来次文化书架当然不是对这些东西产生了兴趣，而是因为我想找一个能静静地观察店长看什么样的书的角落。
我假装看漫画，实则望着店长。
店长先去翻了几本时尚和军事类杂志，随后一路翻看了几本社论和畅销书，边读边笑。到了教养、艺术类书架，他草草翻了几本，又摇摇头放回书架上。然后是烹饪类，这次店长倒是拿了几本薄的食谱书细读，还不住地来回翻页前后验证。最后到了政治、经济、文学、文化书架，他几乎每个书架的每一行都挑个三四本翻看——
唯独有一个书架，店长站在其前方望了许久，仿佛站在那儿睡着了似的，但就是不取书一读。
我得知那个书架放的是法律类书籍，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然后，就在店长把最后一本书放回文化类书架时，我看到一个看上去10来岁的小女孩穿进了店长那一列书柜的走道，又不见她走出来，想来是和他打了个照面。那孩子身高矮得紧，隐在书架后根本看不真切，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那种大人才读得懂的书架前停留的。
过了一会儿，便看到店长和小女孩一起走出书柜间的走道，往我这边来。我急忙低下头装作认真读漫画的模样。
店长到我面前，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漫画，表情有些微妙：“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好这口……”
我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骸骨13》——这是上世纪70年代起就没有中断过连载的硬派男性向杀手漫画……更糟糕的是，我胡乱翻到的那一页，画着不仅露骨，而且令女性感到生理性不适的床戏。
“呃……”我想了想，找了个自以为还有点人样的理由，“平时没有机会开荤，想来点口味重的。”
“你说是就是吧……”店长眯着眼咕哝一声，“这个小姑娘和她妈走丢了，我带她去找警察。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店长这么说着，小女孩就给我鞠躬，还甜甜地笑起来：“姐姐的男朋友借我一下哦。”
然后两人转身就走。
我当时就差点没把脸气歪了。
那小丫头的走位怎么看都是来见店长的，“带她去找警察”？真当我三岁小孩？两个人把我甩开也不知道是去哪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还真不知道店长原来是个萝莉控。莫不是今天店长出门就是为了见她，我反而只是个打掩护的？人干事？
鬼使神差地，我把漫画放回了书架上，偷偷地跟上了前面那对男女。
好家伙，要是我早知道这一跟会跟出个什么祸害来，我还真就不该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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