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章羊、硝酸与合欢（下）
怀兹曼来到废水处理厂前，是已经做好了全盘打算的。
首先，他要把“高级处理”——即在最终沉淀池进行了一半脱氮磷处理的废水流入马延河的河道，提升水体中的营养物质含量。怀兹曼挑选的是经过活性污泥法处理，重金属和固体漂浮物已经基本去除，硝酸根离子已经大量转化为亚硝酸离子的池水——硝酸太多不好，全转为氮了也不行。
下一步，怀兹曼要处理水库。人类之所以把废水清理得过于干净，就是担心在水库的死水环境下会长水华。如果水库没有了，自然也就没有担心水华的问题了。
当然，让水库崩溃这种事怀兹曼肯定不会做。不过用巨大的水压给水库壁上开几个缝是可以的。人类只要看到水库超负荷了就会开始放水，这样营养量正常的河水就会高效率地流入下游。
怀兹曼不搞炸水库这一手，倒和动物会不会受害无关。他只是不愿意以非自然选择的理由剥夺生命而已，就和讨厌人类用电击杀猪一个道理。
然而可笑的是，这世上除了人类以外，也还是有为了自己的方便而夺人性命的鬼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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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2储水池前，正打算把入河排水管的阀门拧下来的怀兹曼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看上去10岁上下一身连衣裙的小女孩坐在储水池上的架空过道上。她的双腿从栏杆下伸出过道，手臂枕在栏杆上——我不得不提醒各位观众，这是危险动作，不要试图在现实中尝试……
这个点儿在这种地方看到一个小女孩当然很奇怪，但最能佐证她的奇特的，是她头上浮在空中的光圈。
不，如果我试图精确地描述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的话，不能叫它“光圈”。事实上，那是个下大上小的发光锥形盘管。
怀兹曼注意到，自从自己出现在对方视野起，小女孩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视线。当然，这不大可能意味着两人身处一场浪漫的邂逅之中，即使是，怀兹曼也不是萝莉控。
“你的□□很奇怪。”他望着小女孩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
小女孩点头：“你的寒暄也很奇怪。”
“你的毛细血管像维管束。”
“你的言谈举止像单身狗。”
“你身上有花粉的味道。”
“你身上有流氓的气息。”
怀兹曼虚起眼来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从胸口抽出一支透明的□□，倒转枪头用柄便往小女孩身上抽。
“流氓，流氓，流氓——毛还没长齐呢就知道学大人讲话！没听说过要尊老吗？”
“你不爱幼我尊老干啥，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礼貌是权利不是义务！”
“你个法外狂徒，大半夜摸到人家设施里头来，居然跟我谈法？好大的胆子！”
“你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反弹！’”
两人嘴上倒是有来有回，可小女孩却就是不避他的枪柄。怀兹曼连抽她的胳臂三下，小女孩却不仅不喊疼，甚至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就好像抽到的不是她而是隔壁家的孩子一般。
末了，怀兹曼将枪柄举到眼前一看，上面沾了不少木屑和花粉，表情这才又静下来。
“捡走老五尸体的是你吗……”
小女孩点头。
“我还有机会和他说话吗？”
小女孩摇头。
“是吗……真是太遗憾了。既然身上已经没有他的意识了，你来找我是作甚？我正忙着呢。”
怀兹曼确实不认识这小姑娘，所以他没有什么好多跟她说的。
“我知道你在忙。”小女孩道，“所以才来卖你人情的。”
“我为什么会需要你来卖我人情？”
“你想要从南向北依次恢复大陆西侧的渔场，对不对？但是你自己没有创造营养的能力，所以才会对人类的废水动歪脑筋。”
怀兹曼点头。
“我有那能力。”小女孩挺了挺胸膛。
怀兹曼眯起眼来，不置可否。
小女孩见他没反应，便继续说：“所谓营养，终究不过是元素从一个形式移动到另一个罢了。要提供动物营养，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其他动物的尸体喂他们。你不是不在乎人类吗？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可以替你把他们烧了。”
“我知道你是树精。告诉我，你是什么种类的树。”怀兹曼淡淡地答。
“巨杉。”小女孩答道。
怀兹曼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世上人类的残忍程度排第一，那么巨杉大概能进前三。
我们都知道被称作世界爷的巨杉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树木之一。但相对于它在地面百米上下的高度，巨杉的根系只有地下2~3米前后。很明显，它们不得不和一群根差不多深的植物争夺地表养分。巨杉并没有比其他树木更优秀的养分回转率，顶多也就是比邻居多占点儿阳光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它们是怎么长得那么高的呢？总不可能在没有养分的情况下大家一起突破能量守恒定律一起大变活树吧。
很简单，它们会定期地屠杀竞争对手，然后用它们的尸体喂养自己。
没错，注意我的用词，这些一动不动的树会“屠杀”对手。
手法也很标新立异——引雷。
是的，巨杉林非常容易爆发森林大火。在森林大火中，不只与巨杉争夺土壤养分的植物会被烧成灰，连森林中的动物也逃不了干系。烧成焦土的土壤，掺有其他植物提供的钾、氮，动物尸骸提供的磷……简直比八宝饭还补。
你一定会非常惊讶：等等，那巨杉自己呢？森林大火烧下来它们自己岂不是也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别说，它们不损。
巨杉自身有着相当耐热且易碎，一被点着就会脱落的树皮，森林大火中中核部分不会受到重创。有道是我活得不悲伤，我在火里弹肖邦。
你觉得这就够鬼畜了吗？不，巨杉树皮炸裂不只是为了避免被点着，还有散布花粉的作用。
没错，这大风大火，是将巨杉的花粉送上天空的交（防屏蔽）配宴会。
在脚边的其他生物被地狱业火所吞噬的同时，这群没良心的居然在干“造树行动”。虽然它们肯定不会像我们干那档子事儿那样产生快感，但在邻居的谋杀现场兼火化仪式上搞这一出，不可谓不恶毒。
等火烧完了，受（防屏蔽）精完成的花粉也就落地了。在充满了营养的土地上，它们将会成长为下一代的屠杀者。
不必说，怀兹曼自然也是不待见巨杉的。
至少现在，他不能让自己今早刚抱过的小羊烧死在牧场里。
“这个人情我不买。”怀兹曼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请你从那里让开，我要做我的事了。”
“不买就不买罢。但除去你以外，现在还在地表上行动的枪祭司就只剩下一个了。”小女孩却不挪窝儿，“我知道你想达成夙愿，为此你需要他……让他动起来的钥匙，掌握在我手里。”
怀兹曼瞥了小女孩一眼，举起手捏紧。只听一阵尖锐而震耳欲聋的金属变形声，b2蓄水池向河道排水口的水管阀门被水压摁塌了下去。从四个处理池流入的废水开始从排水口向外轰鸣着流去。
“我在这里的事办完了。肯定会有人听到响声找过来，你最好也快走。”怀兹曼这么说着就要向外跑。
话音未落，小女孩突然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袖。她的手中握着一盆土，也不知道之前她是藏哪儿的。
“虽然我没能卖给你人情，但我想我们应该还是有交易的余地的。”她将那盆土放在怀兹曼手中，“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怀兹曼看了她一眼，收下了那钵土：“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不需要名字。”
“没有名字你怎么知道到时候我呼叫的是你？”
“那你起一个专门用来叫我的名字吧。”
怀兹曼略一想：“那你就叫合欢吧。”
“我知道那是什么，用一种树名称呼另一种树不是科学的起名方式。”小女孩皱起眉，这还是怀兹曼第一次看到小女孩表现出并非演技的不满。
但是怀兹曼有他的道理。
“合欢是为夫妻美满。世间万物相互调和，即是说万物之于万物皆为夫妇，我希望有一天你们巨杉也能学会与其他生物相敬相爱。”
合欢干笑一声：“那你还不如祝我们根扎得深一点，但那样地表上就寸草不生了。”
怀兹曼无言以对，捧着那钵土向她浅浅一鞠躬，便三步并作两步逃开。
合欢目送他远去，又看到远处几束手电的光向这边照来，知道是有保安找过来了。
“合欢……呵，有个啥好合的，又有个啥好欢的。好不容易找到人，居然给我这么墨迹。”
说着，她头顶上的盘管发出明亮的光。
在那光芒逐渐明亮的过程中，合欢的身体一点点地变成了无数花粉和木屑，被风一吹便四散开去。
最后，在保安来到已经无法中止排水的b2蓄水池时，理所当然地，他们什么都没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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