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朝云墓（中）
清晨，峡谷。&1t;/p>
朝阳淡淡的金色光辉撒入谷内，让原本浓雾笼罩的峡谷渐渐露出真容。遍地耸立的怪石，荒芜凌乱的杂草，谷中央经历无数年风雨依然挺立的六如亭，以及亭子内北面由夯土修剪而成那一座的孤零零坟墓。&1t;/p>
初升的旭日光辉从亭子东边斜斜撒入，映照在北面的漆黑墓碑之上，再加上孤坟之后亭子之外比人还高的荒草，使得墓碑之上的‘南宫朝云之墓’这几个字异常的显眼。&1t;/p>
李易宁如沉睡中睁开双眼是刚好看到这一幕，如此景象再加上从书中知晓的南宫朝云的种种遭遇，心中不由暗暗滋生阵阵凄凉之意。&1t;/p>
“南宫朝云？沧州惨案？”&1t;/p>
李易宁喃喃说了句，身体突然猛地一震，急忙转头看着边上依然沉睡的楼春雨。&1t;/p>
只见她露在棉纱之外原本玉脂一般的额头变得苍白如纸，葇胰般的玉手像是失去血液一般枯白得有些吓人。&1t;/p>
“楼姑娘？”&1t;/p>
李易宁着急地轻轻叫唤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礼，急忙抓起她的右手，凭借多年久病成医的本事，给她切起脉来。&1t;/p>
“这……心脏枯绝，血液流逝？真是造就沧州惨案的嗜血迷雾？”&1t;/p>
李易宁喃喃低语，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中尽是担忧之色。&1t;/p>
楼春雨紧蹙的双眉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眸，眼内没了以往的灵动之意。&1t;/p>
“你醒啦！”&1t;/p>
李易宁大喜，却忘记了自己扔抓着佳人的玉手。&1t;/p>
“啪！”&1t;/p>
“你干什么？！”&1t;/p>
楼春雨急*抽出被他抓着的白皙玉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只是此时病弱的她，打出来的力道恐怕连蚊子都打不死，更别说皮糙肉厚的李易宁。&1t;/p>
李易宁心疼地看着病喘吁吁的楼春雨，眼中尽是怜惜之色。&1t;/p>
“楼姑娘这诡异的白雾恐怕是三千多年前曾在沧州出现过的嗜血迷雾，待久了必有性命之危，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出去之后我在想办法帮你治好！”&1t;/p>
李易宁说完，就要强行把她背起。&1t;/p>
“走开！咳咳……”&1t;/p>
楼春雨病恹恹地胡乱挥着无力的双手，妄想把李易宁推开，却哪里由得她？没半会就被李易宁强行背到了后背之上。&1t;/p>
“你这刮千刀的登徒子快把我放下！”&1t;/p>
见李易宁对她的反坑无动于衷，原本挣扎的身体安静了下来，眼神凄苦地看了眼东升的朝阳，轻声说道：“咳咳，把我放下吧，出去了我也是死！”&1t;/p>
听到她的话语，李易宁刚要往亭外走去的脚步突然僵了下来，低声说道：“什么意思？”&1t;/p>
“神灯灭，魂魄湮！集不齐五行之物，我也是必死无疑！你把我放下吧。”&1t;/p>
楼春雨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一下子没了半点儿女之态，声音虚弱之中带着些许出尘之意，仿佛说的是一件与她无关之事。&1t;/p>
李易宁面无表情地将她放下，沉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1t;/p>
“咳咳……”&1t;/p>
虚弱地咳了咳，楼春雨轻轻解下面纱，低声说道：“神灯来历惊人，神通之处更是出常人所能想象，但世间有得必有失。我体质特殊才能重新点亮它，它的厉害之处相比你也有所目睹，虽然你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如此神物，想奴用就必须付出一定代价。脸上这个符文疤痕就是它洒出余晖的前提，在没找回它的灯芯之前，疤痕就会越来越深，直至我这半张脸血肉全无，它就会以我的神魂灯油。”&1t;/p>
楼春雨声音没有半丝波动，语调平静得有些吓人。病态般苍白的脸色，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符文疤痕，以及右脸芳华绝代的颜容在淡金色的朝阳光辉中显得很是妖艳、诡异。&1t;/p>
“也就是说，你进这雷神塔，目的是为了那盏古灯的灯芯？而得到灯芯的前提就是要先集齐五行之物？”&1t;/p>
“不错，你人倒是机灵，只不过喜欢犯糊涂，我很早就跟你说过认错人了。虽然不明白你为何第一眼就将我认作他人，但这世间出现样貌气质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你我之间就权当一场误会，你马上离开吧，我也不计较你之前的揭面纱之过了。”&1t;/p>
李易宁苦涩看着她，摇头不语。&1t;/p>
楼春雨见他无动于衷，脸色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冷着脸说道：“别给脸不要脸，本姑娘可不是求你，只是不想跟你这种见异思迁的衣冠败类死在一块，以污我身后之名！”&1t;/p>
李易宁看着她有些气急百花的模样，顿感有些好笑，这丫头还真能说，只不过李易宁前世以细作的身份潜伏了十余载，能在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之间游刃有余，估计世间再难找出一个比他更会演戏的存在，这丫头虽然机智过人，却是一眼让李易宁给看穿了。&1t;/p>
有些无赖地耸了耸肩，轻声说道：“认不认错人我自己清楚，楼姑娘你也别激我了，说再多我也不会离开此地。”&1t;/p>
李易宁说完，缓缓走出六如亭，认真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楼春雨伸了伸手还想说些什么，想起他之前在雷神塔第五层崖底之下的种种，轻轻叹了叹气，挨着身后的柱子闭目养神起来。&1t;/p>
附近均是浓雾笼罩下的遍地怪石和茫茫荒草，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1t;/p>
李易宁心中一阵着急，想了半会想不出解除嗜血迷雾之法。回头看了眼六如亭，就着朝阳光辉，终于是看到六如亭入口的左右两边的黑色柱子上用大篆阳文书就的一副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琴，每逢暮雨倍思卿。&1t;/p>
李易宁喃喃念着几次对联，看了看亭子北面的坟墓，缓缓走了过去，在坟前深深揖了一个后辈之礼，心中默念着：打扰了。随后就认真观祥整座有夯土修建成的墓碑，从向阳位置、坟墓高度甚至是墓碑宽窄等等角度去解读，试图找出半丝痕迹，一直琢磨了近半个时辰，脑中依旧一无所获。&1t;/p>
“呼……”&1t;/p>
走到楼春雨边上坐下，李易宁深深吐了吐气。&1t;/p>
“找不到破解之法你就先离去吧，就算你把我当作他人，我也很感谢你。”&1t;/p>
楼春雨虚弱说着，却看到李易宁摇了摇头，眼神一直盯着北边的坟墓，忍不住接着问道：“与她有关？”&1t;/p>
“有可能，但不确定。你身子怎么样了，来先喝些水。”&1t;/p>
李易宁说完，轻轻扶她坐了起来，从玲珑袋中拿出水袋，把袋口凑到她嘴边。&1t;/p>
楼春雨苍白的脸上浮现丝丝红晕，微微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张了张微白的红唇，优雅地喝了几口。&1t;/p>
“若真想不出破解之法，可以先给我讲讲她的生平故事，也许有所现也不一定。”&1t;/p>
楼春雨挨着柱子重新坐好，双眸也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墓碑。&1t;/p>
“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关于她的故事和传闻在民间数不胜数，我就挑些给你讲讲。苏子苏伯安你听说过么？”&1t;/p>
“朱雀儒家两大天才之一的苏云苏伯安，自然是听说过。”&1t;/p>
“从不参与朝代变更的孔儒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朝代，不说太古时期诸贤辈出的大时代，单单是后世朝代中能被孔儒山同列诸贤尊称为某子的，恐怕也只有这位苏子了，他所开创的‘读书养气，知行合一’的理念，使得世间无数读书人均有练出浩然之气的机会，其成就比同一时期以儒家君子剑得道飞升的嫡仙李太白还要高。”&1t;/p>
“我只读过苏子的诗书，知道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却不知道他与这南宫朝云有何关系？”&1t;/p>
李易宁微微笑了笑，说道：“你读过‘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么？”&1t;/p>
“读过，因为这诗，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吴郡西湖，听说这诗是苏子十七岁时所作。”&1t;/p>
“不错。据史书记载，这诗正是十七岁的苏子在西湖边上第一次碰到泛舟游湖的南宫姑娘时有感而作。”&1t;/p>
“才子佳人的故事？”&1t;/p>
楼春雨病恹恹的双眸之中竟然盈溢着浓浓的雀跃之色，这让李易宁一阵愕然，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满腔的忧虑不由减了几分。&1t;/p>
“当时这诗经过无数人的传诵，年少苏云的才学之名渐渐被世人所知，而也因为这诗，南宫朝云的美貌也名扬天下。两人男才女貌，虽然都是年纪轻轻，但见识均是非常人所能比拟，初初见面像是早已认识良久的好友，一同泛舟游于西湖之上，一同谈古论今，不知不觉就是一整天。两位相见恨晚的年轻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连续其他相约于西湖之上，从上古的诸子百家谈论到现时的文章策论，从琴棋书画谈论到各地江湖风景，这七天是苏子一生最为畅快的日子，往后的诗歌之中每每谈及。只不过，造化弄人，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没能走到一起。”&1t;/p>
“怎么了？”&1t;/p>
楼春雨原本听得有些如痴如醉，原以为是大完美结局的，没想到李易宁话锋转得这么快，柔弱的双眸不由紧盯着他清秀的脸庞。&1t;/p>
“苏子于南宫姑娘自西湖一别之后，他的诗歌文章渐渐进入文人士子的眼中，凭借满腹才学，天才之名鹊起，与同一时期的另一个天才人物李太白合称为朱雀两大明珠。只不过，南宫姑娘可是当时朱雀帝国的霓裳公主，朱雀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不缺一两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当时的朱雀军方出现了一个才学足以掩盖苏李二人天才人物楚州赵未央，这赵未央出自楚州将帅之家赵家，年仅二十出头就曾率领三千虎狼之师深入敌国腹地三千余里，直捣南荒帝国帝都，被朱雀册封为冠军侯。”&1t;/p>
李易宁说完，抬头看着天空沉默半会，接着说道：“当时的朱雀天子为了嘉奖其功绩直接将霓裳公主赐婚于冠军侯，赵未央虽以‘南荒未灭，何以成家’的借口推脱，却无奈当时的天子像是铁了心一般连连下诏，最终逼得他不得不迎娶南宫朝云！”&1t;/p>
“怎么这样？！”&1t;/p>
楼春雨喃喃说着，声音却是低如蚊响。&1t;/p>
“苏子与霓裳公主从相识到相知，确实是男才女貌的一对。但当时空有满腹才学的年轻学子苏云又怎么比得了为帝国打下一大片疆土的冠军侯？此事一传出天下沸然，无不是赞颂冠军侯，同时又满天下歌颂天资的英明决策。而当时的苏云得知此事之后，只是远远看了霓裳公主的送亲车队，黯然离开了朱雀帝国，只身游历大6各地去。”&1t;/p>
李易宁说完，叹了叹气，有些感触地接着说道：“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是在自己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上最想照顾一生的女子。”&1t;/p>
楼春雨听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感慨，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变得有些迷离。&1t;/p>
眼神一直看着孤坟的李易宁不知道身边佳人的心思，犹自说道：“倾国倾城一般的霓裳公主嫁给功名显赫的少年冠军侯原本也是一方佳话，只是上苍像是喜欢捉弄人一般。两人拜堂成亲的当天，刚刚完成拜堂之礼，南方高级，如意郎君还没来得及洞房就披甲挂帅而去，而这一别竟成了永别！”&1t;/p>
“冠军侯出事了？”&1t;/p>
“冠军侯赵未央率领大军连取十七城而回，只是在率军回国的路上病死于军中，而他的妻子霓裳公主甚至是连她夫君的面都没真正见过就附上了一个克夫之名！”&1t;/p>
“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1t;/p>
楼春雨有些气氛，原本虚弱的身子有些不平地微微喘着气。&1t;/p>
“这还没算什么，冠军侯去世之后，善良温顺的南宫朝云以儿媳的身份朝夕伺候冠军侯的双亲没有半句怨言，两个老人也待她如亲闺女一般疼惜，只不过老天爷又一次开了个玩笑，冠军侯去世之后的第三天，双亲也相并离世。一夜之间，楚州之地流言四起，诸如克夫、扫把星之类的词语纷纷堆加到南宫朝云的身上。”&1t;/p>
“呸，世间多是眼盲耳聋之辈！”&1t;/p>
楼春雨有些义愤填膺地挥了挥无力的拳头。&1t;/p>
李易宁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南宫朝云在此般遭遇之后一夜之内满头墨尽白，在楚州为两老人守孝三年之后前往了沧州梅花庵落为尼。”&1t;/p>
“苏子呢？”&1t;/p>
“苏子周游大6十年，回到朱雀时已近而立之年，浩然之气已练成，与好友李太白一同被当代孔儒山山主收为嫡传弟子，在孔儒山苦修五年，把历代儒学先贤的典论与自身周游大6经历结合起来，提倡‘读书养气，知行合一’的理论，把儒学浩然之气的修炼推及到每一个读书人，成效惊人，渐渐被天下读书人引以为儒学宗师。期间也曾到访梅花庵，却是没见到南宫朝云，只得到了其他人的传话：不祥之人，不想累物累人，你我今世缘分已了，因我惊起的闪烁挂念，唯有来生再报！”&1t;/p>
“之后呢？”&1t;/p>
“两人惜惜错过了一面，直到五年后的沧州嗜血迷雾惨案，这一对相知半辈子的知己才真正在相隔二十年之后再次碰面，只是这一次见面早已物是人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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