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热热闹闹的人群中，一头白毛的身影艰难站起，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各路多肉及花卉植物爱好者包围中，艰难探头，终于在一次次的踮脚中，高兴地发现了君玄的身影，并非常高调地抬起手臂，朝着那边挥舞起来。
“你回来啦——快——”
被他这么一招呼，正逮着路修满看热闹的人们也随之转移了视线，想看看这位清奇青年的朋友是个什么人。
然而，等众人看过去时，那边已经只剩下一个迅速消失的背影。
十分钟后，路修满终于摆脱了一干人的热情交流，分三趟把一排排小花盆搬上了君玄的车。
“诶，你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方姐和刘哥还说很想认识你一下呢。”
君玄无奈加倍，为了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帮他搭了把手，还放下了后排的椅背，终于从路修满混乱的语言中了解到他在短短不到三个小时里又认识了多少人。
不光是人，而且还在那些人的热情好客下，已经下载了八款不同的社交app，加了二十多个陌生人的联系方式，三十个不同精怪的联系方式，和多个人合影聊天。
就连路修满的怀里，都塞了一大包不知道哪儿来的花卉专用的化肥、小工具、小铲子，以及给人吃的小零食。
路修满终于上车后，幸福满满地抱着其中一袋零食，坐在副驾座感叹，“啊，人类真是好可爱啊。”
君玄：“……”
“诶，你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啊？”路修满毫无自觉地递给他一瓶饮料——也是别人送的，据说是跟他聊天太久，看他太阳下面都口干舌燥就送了矿物质水，“来，你也喝点吧，嘴都干了。”
君玄没有喝水，只是在自动导航后再次接了个电话。
这一次他按了免提，上司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君玄啊，不是我说你，这都第几次了？”
君玄没有说话，但上司知道他在听，继续唠叨道，“一次两次我还能给你兜着，你看看，这才两天，上了几次新闻了？”
路修满也在旁边听，听着听着，察觉出好像和自己有关系。
他连忙打开自己新买的手机，翻翻新闻，终于成功在一个好友推送里发现了自己。
啊。
涉世未深的妖兽，终于在复杂的人类社会中，第一次意识到了人类有多闲。
也第一次茫然地发现，原来，不止是举止太过异常会被上新闻，仅仅是人类觉得有意思，就有热度攀升的可能。
那边，上司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看看，这次啊，按理说应该没什么不良影响的，但是呢，他才刚打码上了之前的新闻，前后脚又被拍到，都有娱乐公司想挖人了，这会儿又有人猜测他会不会就是之前燃放爆竹的那个，怎么解释？”
君玄听着上司的声音，和旁边的路修满对视一眼，简单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好，反正你这个月奖金也扣完了，我就不继续克扣你了，”上司那愁苦的声音继续着，接连叹气，“我也想让你早点结束这个任务，但现在上面说了，这个新来的鹿妖突然关注度太高，所以咱们局里也要重视，干脆就让你从临时担保人转正，当他的直接监管人员了。”
路修满听着还不太明白，好奇道，“监管人员是什么意思？”
“诶？当事妖在这儿呢？”上司听见路修满的声音，干脆直说了，“很简单，就是对你更彻底、更长期地负责，在你能独当一面之前，你的一切事宜都要由君玄第一位负责。”
君玄面无表情，“我的正职呢？”
“正职照常做嘛，你的能力大家都相信的，”上司又是一阵叹气，“我头发都多了一根了，当然，君玄你放心，虽然奖金扣完了，但现在你属于咱们局里身兼两职的了，工资呢也会相应增长，你记得，看紧点，别再闹出新闻了！”
“嗯。”
君玄算是应了，眼下这时候，要想把这份监护工作推给其它人做，也没法真正放心。
上司是不知道他们正在和什么样的大蘑菇精接触，但君玄作为知情者是知道的，真要找其它接班人，一时半会也不好处理。
“对了，话虽然这么说，但你没多少给无证妖监管的经验，记得平时收收你那气场，别老板着个脸，那是你的保护对象，不是击杀目标，太紧张了反而更出错，明白吧。”
“……”
被上司这么一提醒，君玄眉心微皱，明显地有些不自然。
等到终于挂了上司的电话，车也开到了新的红绿灯，堵车等待的时间里，君玄右手搭着方向盘，指尖一下下轻点着，缓缓将目光挪向了后视镜。
后排那些花盆里的小家伙们一路噤声，天然畏惧着过于强大的气场，原本随着时间过去缓和了些紧张，试探着彼此小声嘀咕起来，冷不丁被君玄透过镜子这么幽幽一瞥，登时又纷纷一个激灵，闭嘴的闭嘴，装死的装死。
显然吓坏了。
君玄默默收回视线，又看向副驾座的路修满，后者正若有所思，也朝他看了过来。
“君玄，你是不是……”
“……”君玄，“什么？”
“……是不是没钱了啊。”
路修满一脸认真，真情实感地担忧着，“我好像害你扣了很多钱，吃饭的时候也是你付钱的。”
“这次的新闻也不怪你，是我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没想到会先提这个，君玄直接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缓缓在拥堵路段行进着，“容易被人关注，被人记住，对普通人类来说不是坏事，反而是……”
“是什么？”
路修满好奇地侧头望着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君玄：“……”
……是长得太好，性格更好的缘故，总的来说，是优点。
话到了嘴边，君玄欲言又止，终是没把这和夸奖无异的话咽了回去，不明所以的懊恼起来。
网络上那些热度其实还不算高，过上几天应该就能消停了。
一个非人的个体太过于受关注，并不算是好事，这一点对于所有人和非人来说都是常识。
——但也不是培训班会写在投影上那种级别的常识。
眼前的妖想法简单到罕见，像是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所谓的低调、隐藏自我的行为准则，也丝毫影响不到他眼底的雀跃。
与其它那些在人类社会已经摸爬滚打，学得一身都是心眼或本事的妖鬼精怪不同，鹿妖像是真的毫无戒心，无论是在人间界还是灵界都没多少阅历，不光是没有人的常识，也没多少妖的常识。
像是异类中的异类。
这样的一个妖，是怎么安然无恙活了五百年的？
不……也不是安然无恙。
不知不觉间丢了角都不知道呢。
“是什么啊？”
见君玄一直不说话，路修满的好奇心更压不下去，再次追问起来。
“没什么。”君玄却没有满足他的意思，只是模棱两可道，“你最近小心一些就是，普通人类看不出你的身份，但在同类眼里，可能会很明显。”
路修满连连点头，但也没太担心。
透过网络的传播，他或许会被看出不是人，但伪装还在，估计瞧不出他的真实本体。
被当做普通的没什么修为的鹿妖？那好像也没太大问题。
“如果被现在拿着你的角的人看到，或许会做贼心虚，发现手里的角是你的东西，甚至直接猜到今天这次爆炸和震感的真相，然后畏罪潜逃。”
“诶？”
这倒是路修满没想到的。
他默默低头思考起来，认真想着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
畏罪潜逃？那岂不是找起来更难了。
“比如……”
君玄的话音刚落，突然间天空暗了下来，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他缓缓打开车子天窗，朝着天空原本悬着一轮圆月的方向望去，轻笑了一声，“……本来就做过亏心事的人，这会儿应该会更加害怕被发现，宁可冒险借着雷劫掩盖，也要逃出a城。”
天空中光打雷不下雨，但天气的恶劣也肉眼可见，君玄只微微眯眼看了一会儿，就缓缓从兜里抽出一支白色的烟，在手中点燃。
白烟溢出，却不是烟草的气味儿，而是纸钱香灰的味道，驱邪镇祟。
路修满也抬头望去，定睛一瞧，果然在云层中捕捉到一个不断穿梭翻飞的模糊身影，喃喃出声，“鬼狐？”
君玄猛地转头看他，“你还能认出这个？”
“不是寻常鬼狐，”路修满听他在问，也猜出君玄有动手的意思，搜刮着肚子里的知识，把知道的重要信息尽量都说了，
“是生前就有道行，修炼了几条尾巴的狐妖，死去后魂魄不散，继续修炼而成的……它应该是被供奉过，吃过人的香火，所以很快就能渡劫了。”
真是奇怪，路修满看着看着，肚子里疑惑越来越多，“像到了这个水平，应该就能自己控制一下雷劫什么时候来，今天并不是个适合渡劫的好日子啊，这地方也不好，它应该还没准备好。”
“等不及了吧。”君玄一听，就猜出了缘由，
“这两天不会太平了，白天的动静太大，应该有不少心里有鬼的精怪妖鬼都猜到了那只蘑菇的出世，这会儿功夫，已经打听到了那只蘑菇的本事，又发现特事局在场，都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一只睁眼就能找到几百年前丢失的鹿角的千里眼，同样也能挖出无数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放任它在城里渡劫，就算是不毁坏公共财产，也得延误不少航班，我去拦一下。”
说罢，他将烟咬在牙间，直接从车子天窗翻了出去，就要过去制服那鬼狐。
“等一下！”
路修满伸手，朝着他脚踝一拉，伸手递过去一个东西，“君玄，你带上这个。”
“……这什么？”
“香酥烤鸡。”
“？”
“这是只生前被人养作宠物的狐狸，哪怕死后化作鬼狐，也保留着生前的记忆和情感，它的主人以前经常给它喂好吃的烤鸡，烤鸡也成了它最爱的食物。”
路修满迅速地说道，“看到这个，它应该会冷静一些。”
“你什么时候买的烤鸡……？”
路修满拉下车窗，指了指窗外。
隔着一行车道的距离，一个塞房地产小广告的人，和一个叫卖着烤鸡的人正谈笑风生，闲庭信步在因堵车而寸步难行的车流之中，从容而淡定地为那些因堵车而错过饭点饿肚子的人送去一份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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