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杀声刺耳，四周都是兵戎交接的打杀声，堇色蹒跚走在陵园里，疾疾行走在无人的小道里，早已远离了无萧所在的地方。
这一条小道是通往堇容之所的捷径，鲜少有人知道，上次还是太后告知与她，越往前走，就越远去了喧嚣的声音，一路再没有传来令人牙酸的打杀声，想来还没有人发现这里。
压抑而又时刻警惕危险袭来的小道只余她狂乱的心跳声，这感觉令她发疯。她的裙矩已经染上了不知哪里的血污和灰尘，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被撕裂，她也全然没有心思管了，只提着裙矩，亦步亦趋、大气也不敢喘地走在狭窄又安静的小道里。
她默默行走在小道上，小道处于陵园偏僻之环，四周全是冰冷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过于闭塞的环境有一种别样的幽静，相比于外面恐怖的嘶吼声，这种压抑的死寂同样令人头皮发麻。
始终没有听到敌人的脚步声，堇色便放缓了步伐，一步一步往前慢慢挪动着。
途径过陵墓之地，幽暗的视线瞬间豁然开朗，堇色轻轻眯起眼睛，再慢慢睁开，才适应了骤然变幻的光线。
陵墓之地，一列列冰冷的棺椁安然陈列在水面之上，长明灯分布在陵墓内角角落落，烛火不熄，棺椁按照诡异的次序排列组合在一起，烛火摇曳。
整个陵墓内金碧辉煌，仿若天宫，仿佛一口偌大的野兽大口，将前来的人无情地吞噬其中。
堇色顿住了脚步，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一妖娆倩影自黑暗中缓缓而出，声音在寂静的陵墓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堇色，你终于出现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是锦妃。
堇色不动了，脸上慢慢褪去血色，“是你。”
锦妃一步步走进她，寒渗的声音在这个地方都有了悠长的回音，“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这些棺椁了吗？”
“这里面有我的堇凌，你不妨猜猜看，堇凌的是哪个？”
走近了看，才发现锦妃面色并不善，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却绯红，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原因，身子都在微微发着颤。
她死死盯着堇色，一字一句道，“如今当着他的面，当着我的面，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堇色看着她，皱起眉头，“锦妃，堇凌不是我杀的。”
“你说谎！”锦妃一把攥紧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出乎她的意料。
堇色拼命地去掰她的手，痛苦地咳嗽几声。
“我都知道，堇凌他一开始便对你有意，那一天，我知道，堇凌离席后找的是你，对不对？！”
“就是你！就是你！”锦妃一脸癫狂之色，手上愈加用力，“是你这个狐狸精，从你一回宫，就没有什么好事情，是你害死了我的凌儿，我要你偿命！”
“你怎么不去死，当初我就该把你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起毒死！一了百了！”
她口中胡言乱语，堇色却蓦地停住。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松开了她的桎梏，死死盯着她，“是你？”
“是你杀了我母妃？”
锦妃笑了，那张脸现在有多美艳就有多邪恶。
她玩味地凝着她，毫不顾忌地承认了，“对，是我，你的母亲就是被我给害死的。”
看着堇色瞬间凋零的脸色，她心中痛快起来，又继续一连串似的说道，“五毒散，死时外表还是跟平常一样，但体内五脏却具毁，每日只需服用一点点，数月之后便会侵入骨血，她刚怀上了你时，我便喂她吃毒药，那个蠢货就这样一点也没察觉地日日服了下去。”
她没有注意到堇色愈加激烈的神色，自顾自的大笑，“别人只当是她伤心你离宫，思念成疾心悸而死，谁也不知道，她是死于我的毒药！我现在只是后悔没让你们两个一起死了，为什么那个贱人死了还不够，你回来又来祸害我的孩子、”
“啪——”
一记重重耳光，猛然扇到了锦妃脸上！
堇色揪起还未反应过来的锦妃，双眸第一次染上了愤恨无比的神色，咬牙切齿道，“是你，竟真的是你！”
“是你害了母妃，你为何如此！”
听她这么问，本还恼怒的锦妃也不打算反击了，只冷笑着，一字一句戳她的心窝子，“因为她该死。”
堇色怔住。
“她以为对我假仁假义，我就会感激于她吗？以为博得了后宫所有人的赞美，就真的能高高在上了吗？她对我一无所知，凭什么指责于我？她有什么资格？”
“明明不喜欢皇上，却还是勾引的皇上围着她团团转，她不喜欢的人，最后都会巴巴地倒贴她，我得不到的东西，她却视若无物，我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装出来的假惺惺样子，她凭什么！”
堇色怒不可遏，“母妃没有害任何人，她从来没有想害过你，你为什么要她死？你竟歹毒至此！”
“你和你母妃一样，一样满嘴的仁义善心，以为你们就是这天底下的大善之人，就对别人妄加指点，我只是用我的方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何错之有？”锦妃毫无悔色，回应道。“像你们这种自诩清高、不需吹灰之力便有别人帮你们双手奉上的人，又懂的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也根本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堇色低下头，静静盯着锦妃，突然笑了。
“你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双与容妃相似九成的凤眸此刻幽深无比，透着一股宁静中的危险。
“我被宫中视为不祥之人，像个囚犯一般被关在谷中十七年，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随意出去，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说不定已经将我遗忘的父皇身上。”
看着堇色慢慢张阖的嘴唇，锦妃莫名缄默了。
“十七年，你体验过十七年，整整十七年被困在谷中的滋味吗？”
“即使回到了宫中，我还是步步维艰，如履薄冰，一方面小心翼翼看你们脸色，一方面还要身不由已地处于漩涡的中心，参与你们之间可笑的争斗，只是为了一个荣宠、一个地位，就把我们母女两人作弄如此，凭什么……”
堇色揪住锦妃的衣领，眼眶湿润了，“我连母妃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们从未害过任何一人，为何要遭受这些！”
锦妃染红的眼睛更加疯魔，看到堇色如此痛苦，她更加舒畅几分，“这些话，留给你早死的母妃地下去慢慢讲吧，堇色，你杀我凌儿，我今日必让你死在这里，已祭我凌儿在天之灵！”
“堇凌之死，那是他咎由自取！你明知道他对我如此，却还要蓄意纵容，如今他死，你却只会将罪责推脱到我身上，明明我才是被侵害的那一个，你却不知悔改一味颠倒黑白，堇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锦妃将她抵到池边，睚眦剧烈，“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堇色！”
她攥紧堇色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生生掐死在此，“看到这池水了没？这水底下藏着的可是水银，满满的一池水银，只要我现在将你推下去，再点上一把火，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你灰飞烟灭。”
“就算点上了，咳咳、你也活不了！”堇色感到窒息，拼命地挣扎着。
锦妃贴近她，狞笑道，“没错，如今的我血蛊太盛，早已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如若能有人来救我那便最好，如若不能，我便陪了凌儿，再搭上你，也不枉了。”
“疯子！”
锦妃突然痛呼一声，堇色抽出袖间小刀，将她推在地面，气喘吁吁抵在她脖颈处，“别动！”
生与死，一下子换了位置。
“堇色，你也不是所说的弱不禁风啊，倒是本宫小看了你。”
锦妃悠悠的看着她，眼底仿佛烈烈的地狱之火，引人堕落，“怎么，你要杀了我？来啊，动手啊，我倒要看看，一个自诩救死扶伤的医者，那双手是怎么杀人的！”
堇色也不与她废话，只色厉内荏道，“解药！把天参蛊的解药给我！”
“天参蛊？”锦妃蹙眉，“你莫不是发了疯？”
“快点给我！”
“我没有那天参蛊的解药。”锦妃笑了，意味深长道，“怎么，你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蛊吗？”
她无视掉堇色不解的脸色，声音愈加癫狂，“堇色，你也有今天，一个无毒不解的医师，竟然解不了自己身上的蛊，真是可笑至极。”
她哈哈大笑起来，“既然连你都解不开，想必是极其邪门的蛊毒，那么你就等着万蛊侵蚀穿心而死吧！你杀我凌儿，这就是你的报应，我等着!”
“人不是她杀的，”陵墓里，有一清冽的声音突然回响起，“是我。”
堇容负手而立，站在陵墓的入口处，颀长身影遮挡住了外面仅有的光明。
“堇凌是我派人杀的，锦妃娘娘，你的仇人在这里。”
“是你！堇容！是你这个畜生！”
锦妃激烈地挣动着，脖颈皮肉已划破了几道，鲜血直流，她也似乎混不在意，堇色忙将手中匕首退了退。
许久未见，堇容一袭明黄，毫发无损地青松般立在原地，声音平淡无波，“那么，锦妃娘娘擅闯陵墓，欲加害我朝长公主，意欲何为？”
“堇容！本宫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命！”
“承锦妃娘娘厚爱，不过未能如你所愿，朕还是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
堇色没想到堇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离开了锦妃，奔向陵墓入口处。
“堇凌之死，朕对你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的闹剧该结束了。”
堇容将堇色护在身后，依旧八风不动地看着锦妃，“现在，告诉我，国师在哪？”
“堇容！我杀了你！”锦妃彻底癫狂，伸手便朝堇容刺去。
堇容悠闲制住她的手腕，轻轻低头，声音平淡温和，“外面的药人已经尽数被朕封锁，你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你们的一切算计，朕从一开始就知道。”
“难道你们还觉得朕是以前那个身无长物的小孩子？”他语气有一丝揶揄，“好了，现在告诉我国师在哪，你的好情人，国师的生死你不管了吗？你现在说出来，朕或许能饶他一命。”
锦妃面色变幻不定，想起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本以为她与他已经一刀两断，可到最后，听到堇容说起这两个字，为何心中还是针扎般的放不下。
她竖眉，掩住眼底的暗淡，“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堇容，你机关算尽，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凌儿，杀了国师，你的皇位注定也做不了多久。”
她笑着，眼底漾一抹诡异的光彩，“秋意消磨之后，凛冬降临，才是真正的黑暗。”
堇容怔了一下，一刹那间，锦妃眼神一凛，手中的玉簪闪电般朝他胸口袭去，堇容目光一闪，手指堪堪封住她的穴位。
“小心！”
这极细微的动作堇色却没有看见，她推开堇容，还攥在手中的匕首仍旧直立立地竖起，突然间，手中随即传来一股柔软的温热。
锦妃转瞬间扑在了她身上，胸口处，已是插着那把冰冷的匕首。
一切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堇色面如白纸，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汩汩流下，鲜血染红了她颤抖的眼睛，红的刺目。
锦妃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
堇容回过神，连忙拉开锦妃，然后将堇色揽向自己。
力道一消失，锦妃便像一件无根的死物一般，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片刻后，她抽搐了一下，光泽的眼珠慢慢变成了黑色。
堇容静静看着锦妃一会，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亦是复杂，然后，他突然感到身边一阵细细的颤抖。
意识到不对劲，他绊过堇色，低头摇晃她，“堇色？堇色？”
堇色回过神，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怔怔望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锦妃。
她仍保持着那不可置信的神色，身体扭成一个古怪的姿势，就这么望着她，眼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堇色恍惚抬起头，看着堇容，喃喃低语道。
“堇容，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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