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名了

阳平关伤兵营。

        天气晴朗，日头高悬于空中，温暖的阳光照射大地。空荡荡的院子里，董青山独自一人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打盹儿。

        五天前，他和林大勇被千总张瑞从北岗烽燧堡带回阳平关，安置到伤兵营养伤。董青山没有什么大碍，身上就几处刀伤，皮肉伤不致命，刚到伤兵营没多久就醒了。林大勇的情况很糟糕，全身遍体鳞伤，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尽管伤兵营的郭郎中拼尽全力救治，但最终还是回天乏术。

        四天前的深夜，林大勇伤重不治，在伤兵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一晚，董青山彻夜未眠。他静静地坐在林大勇的遗体旁，一言未发，一动不动，直到天亮。林大勇的遗体被拉走火化，董青山独自留在伤兵营养伤。

        董青山猛然睁开眼睛，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勇哥小心背后！”。董青山大口喘着粗气，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该死，又做噩梦了！”董青山揉了揉太阳穴，重新躺回摇椅上，看着天空思索。

        这几天在伤兵营，他没有好好地睡过一回。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会不断回放着那晚厮杀的片段。白天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对于曾经生活在和平世界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显得那么血腥残酷，深深刺激着董青山的内心。

        北岗烽燧堡血腥一夜，金虎金豹接连被砍死，大勇哥高呼青山快跑，许伍长浴血奋战，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四个袍泽相继阵亡，唯独就剩下他董青山一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昨天还在和他说话打闹的人。就那么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不声不响地静静死去。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董青山躺在摇椅上，脑中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时大门被推开，一个背着背篓的白发老人从大门走进来。老人看见院中的董青山，有些不悦地说道：“后生，你怎么又跑外面来了，没活够啊！”

        董青山抬头看到老人，有些惊讶地说道：“您不是采药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老人放下背篓，死鱼脸耷拉着大声说道：“药采够了，当然就回来了。你还站着干嘛，赶紧进屋去，小心等会儿被冻死。”

        老人说完拿起背篓里的草药，不再理董青山，径直走进旁边屋子，那是他的草药小作坊。董青山看着老人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拄着拐向屋里缓步走去。

        这位老人就是伤兵营的郎中郭天星，阳平关医术最好的郎中。阳平关一共就四个郎中，另外三个都是他的徒弟。郭天星这老头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冰冰冷冷，一副不好相处的死鱼脸，但阳平关的大头兵都知道这老头是好人，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因此平日里，大头兵都十分尊敬郭天星，有时候将领的命令，大头兵可能不听，但郭天星的话绝对听。大家都是当兵的军汉，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知道那天会挨上几刀。

        郭天星拿着草药回到小作坊。喝了一口水，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将草药分类放好，又从中拿出几株，放到捣药罐里。拿着捣药杆乒乒乓乓地捣起了草药。“唉！造孽啊！又死了这么多人。”郭天星有些心痛的自言自语道。俗话说医者仁心，每一次看见受伤的兵卒，郭天星都会感到心疼。但他从来不会说出来，他只会拼尽全力救治生命。

        郭天星是庆州本地人，原来在庆州州城开了家小医馆。郭天星的医术高明，诊费价格公道，庆州百姓家喻户晓。五年前，西辽大军进犯阳平关，双方展开惨烈的攻城战。郭天星的小儿子当时也在军中效力，在阳平关城头指挥部属作战，身中数箭，不幸惨死。噩耗传来，郭天星悲痛欲绝！他的大儿子早年病故，只剩这么一个小儿子，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第二天，郭天星毅然决然关了小医馆，带着几个徒弟和一车药，来到了阳平关，为受伤士卒以及附近的百姓看病，一直到今天。

        董青山躺在床上发呆，一个农妇端着一个大碗走进屋子说道：“小军爷，吃饭了。”董青山回过神来，微笑着对农妇说：“王婶，麻烦你了。”农妇放下大碗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伺候小军爷是应该的。我男人跟我说了，小军爷是英雄，一个人宰了四五个西辽蛮子，还是啥黑鹰军！”

        董青山一愣，顿时满脑门黑线。他走上前接过大碗说道：“李婶，你可别乱说，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农妇笑着回道：“我可没乱说，阳平关都传开了，那天晚上……”听着李婶眉飞色舞地讲起故事，董青山有点不好意思。“李婶你先去忙，我吃完饭还要休息。”董青山尴尬地挠了挠头。农妇看了一眼董青山，意犹未尽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这些谣言都是哪来的，我可从来没说过啊！”董青山心里纳闷。他在伤兵营醒来没多久，就见到了阳平关五品守备将军李雄。李雄向董青山了解夜袭那晚的具体情况，董青山一五一十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没有一点弄虚作假。许伍长年轻时曾是叶帅亲兵，那晚以一人之力击杀十名黑鹰军。

        自己未击杀一人，只是在后来检查尸体时，对一名半死黑鹰军补了个刀。而自己之所以侥幸未死，完全是当初那个黑鹰军没立刻砍死他，不然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都不知道死几回了。

        董青山端着碗坐到床边，碗里是两个白面馒头，几块羊肉，最下面还有一些红薯。董青山正准备吃馒头，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守备大人到！”

        只见李雄大步走进屋里，看见李雄进来，董青山赶忙把碗放到一边，起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大人。”李雄拍了拍董青山的肩膀笑着说道：“伤好得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

        “不错，不愧是我南安健儿……”李雄和董青山客套了几句。

        “你们两个先出去，我有事要聊。”李雄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亲兵出去。两名亲兵出了屋，关好房门。李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沉声说道：“你一人格杀两名黑鹰军，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人听到一些风声，不知出自何人之口。”

        “这是我放出去的消息。”李雄转过身，背对着董青山。

        “原来是你这老小子，怎么才杀了两个，外面都传我杀了四五个。”董青山心里吐槽着。

        “你可知本官为何这么做”

        “小的愚笨，大人详明。”董青山实话实说。

        李雄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无奈之举。那一晚，我军损失千余人，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阳平关仅剩两千士卒，西辽随时来攻，我军援兵未至，士气低迷。所以我故意放出消息，说你一人格杀两名黑鹰军。你一个毛头小子都能杀黑鹰军，那我们阳平关还有两千男儿，何惧他西辽蛮子。”

        “大人需要一个英雄，一个活着的英雄。”董青山看着李雄的后背说道。

        “不错，我需要一人给我鼓舞士气，安定军心。原本林大勇比你更合适，但他已经死了。”

        “如果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李雄继续问道。

        董青山低着头说道：“那天晚上小人与来袭的西辽蛮子浴血奋战，亲手格杀两名黑鹰军。”

        “不错，孺子可教。”李雄回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董青山。

        “伤好之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你去当个什长。二是你当我的亲兵，你自己选一个！”李雄笑着说道。

        “这是暗示我抱大腿吗？是不是太直接了。”董青山一愣。

        “大人英明神武，小的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董青山赶紧表明态度。

        李雄听见董青山的话，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你先把伤养好，剩下的事以后再说。”李雄打开房门，抬脚向外走去。

        “大人慢走。”董青山也跟了出去。

        李雄走到大门口，脚步一缓，从亲兵身上取下个小布袋，又返身走回董青山身边。

        李雄把袋子递到董青山手上说道：“许伍长率领士卒，死守烽燧堡，格杀西辽蛮子数名，为国尽忠。本官为表其忠勇，在抚恤外再赏白银二十两。你伤愈之后，把这钱和抚恤一并带给许伍长家眷。”

        董青山将沉甸甸的钱袋放进怀里，跪倒在李雄面前：“小子替老伍长谢大人赏。”

        李雄没在理董青山，转身走出大门，跨上战马嘴中轻轻呢喃道：“我曾经也想像叶帅那样，建功立业。”

        目送着李雄走出伤兵营的大门，董青山拄着拐杖，摸了摸怀中的钱袋，望着天空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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