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玫瑰
虞则指尖颤了颤，气息浅了几分，她从容地用指背贴了贴他的脸颊，不烫。她用聊家常一样的关切语气说：“你感冒好点了么？”
她的手心是滚烫的，手背也是。周知也黑眸微动，指尖点在屏幕上，掐灭了手机，勾了下唇角，“早好了。”
“哦。”虞则点点头，将手自然收回来。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个行李箱，周知也脚尖都直崩崩地抵住了，就差不能再近一份。他轻声问：“哪一班的车？”
虞则说：“还有四十多分钟吧。”
“行。”周知也缓缓直起身板，随手对着大荧幕的车次拍了张照片。
“你快走吧。”虞则直接赶人。
周知也还在看手机拍的照片，对车次号码，闻声他将手机挪开半寸，虞则没在看他，“自己能行吧？”
“我看着像傻子？”虞则笑了下，“行了，赶紧走吧。周围这一片的小姑娘都往这瞧呢，我还想清净会儿。”
“哪呢？指我看看？”周知也笑得欠扁，象征性往四处看了看。
虞则嗤了声，那行李箱去撞他，“别烦奥，快走。”
“真走了。”周知也嗯了声，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告别的话，想想还是算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整那矫情的。下巴冲她轻点，“有事儿微信或者电话。”
虞则点点头，没再说一个字。看着周知也走远的背影，逐渐淡在人群里，发红的耳朵藏在头发里，没人能看得着。
要下个学期见了，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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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市这天热得和申城如出一辙。
虞则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不知道哪片种了栀子花，玻璃窗外漫进浓郁的飘香。
她扭头看着，闻着，眉眼冷淡，情绪半分波动。
像是这个城市，和她已经陌生。
车停在东苑小区。
虞则拉着行李箱往里走，黄昏漫长，金黄在树梢逐渐暗淡。
因为提前和人打好招呼，虞则回到家的这两天并没有着急外出做实习。就像赵柒说的那样，虞则给了自己一段时间放空情绪，顺便处理掉了家里一些烂事。
有些事情，如果她能摆脱掉了，那她这辈子说不定也能活得快乐自在。
算算，虞肇安本来就没来过几次她这，他在这个家的影子将在未来十多年的时间，彻底消散。
虞则最后一次去见虞肇安，也就是她亲爸，是上次五一节。也就匆匆一眼，虞肇安没脸见她，而虞则也比他想象地要冷漠，冷漠到面色惊不起丝毫波澜，和旁人论关于他的事，像是在提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其实，她还能再去见他一面的，但虞则没有。
没有必要了。
城里有家开了四五年的律师事务所，虞则在那经过熟人的介绍，搞了份实习的差事做。
乔东源是这家事务所的金牌律师，这地儿就是他跟人合伙弄得，虞则和他初中就认识了。
因为虞肇安，他俩是高中同学。在通市的时候经常会碰上，虽然他俩那会看着并不是经常来往，但是虞则几次见到他，已经混了个脸熟了。
后来熟稔起来，是因为虞肇安的破事儿，乔东源那会就过来了。虽说是虞肇安主动找的他，但乔东源当时并没有多犹豫就选择帮忙了。
也是在那会，乔东源开始对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关照起来。她总装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乔思源是真切感受到了的，这孩子不能说是冷漠，但心理却是有怨恨的。
她巴不得逃离这个家，彻底摆脱虞肇安，摆脱虞家。
再然后就是虞则真的很努力，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大学。虞肇安本就不怎么管她，她像个没人要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从很早开始习惯一个人了。
上一次见虞则，就是在五一，也是乔东源去火车站接的。
只是走流程地处理掉了她该做的事情，从头到尾她对虞肇安的态度和两年前无异。抛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在那两天，乔东源觉得这个他认识的小姑娘眼里，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情绪一瞬间都消散干净了。面对虞肇安，那份怨恨好像已经麻木了，有的只是冰冷。
虞则和乔东源的相处方式也很简单直接，这小丫头对他向来是尊敬又礼貌，更多的又是感谢。
去事务所的那天，乔东源本来是要来接她的，但是被她拒绝了。他也没强求，耐着性子等她过来了。
“乔叔。”虞则看见他便喊。
乔东源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兀自点头嗯声，“一个多月，总算是长了点肉。”
虞则睇他一眼，笑：“差不多得了，本来也没多瘦。”
“晚上下班陪乔叔吃个饭。”乔东源也不再打趣她。上次匆匆一见，那时候虞则真的是瘦得像要脱相，风一吹就要飘似的，这过了一个多月反倒是有了些生息。
“嗯。”
虞则第一天来，首先熟悉了下所里她需要做的实习工作，基本都是些后勤事务，抄写文书、摘录案卷材料、收发整理文件档案资料这类的。
马余是乔东源的助理，是个刚毕业就在这，呆了三四年都还没能通过考试转正的。带着黑框眼镜，个子不算高，坐在桌前一直低着头看卷宗。虞则刚过来的时候，她在和乔东源一人一句聊个不停，他只是抬头瞥了眼，很快收回视线。
乔东源把虞则介绍给他的时候，人姑娘正色着和他说了个你好，他嗯了声点点头。
另一个在她实习工作里接触最多的，是个很清秀的姑娘，看着年轻，实际上比马余还大。
声音年轻，人看着也活泼大方，和虞则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沈雅婷，桌子就在你斜前面。”
虞则顺势对着她指着的方向瞧了眼，点点头，“你好，虞则。”
沈雅婷笑着看乔东源，调侃说：“乔叔，你哪找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啊，看着像高中生。”
乔东源哼笑：“嗯，漂亮吧，干女儿。”
闻声，不远处坐在位置上的马余，下意识支起脑袋，往这边三人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虞则啧了声，忍不住说：“扣帽子了啊，我等会坐那位置还能踏实了？
乔东源：“谁敢说你。”
乔东源可太了解她了，就算真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她这张嘴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虞则又笑了笑，不再跟他们闲聊，她知道乔东源平时本来就忙，就拜托沈雅婷到一边去教教她。
今天第一天，沈雅婷也没把什么重活儿丢给她，大多时候是让她在旁边看看，大家做事的流程，让她心里有点底。
没事干的时候，虞则也不好意思闲下去看手机，她就捡起后勤保洁的工作，扫地什么的。把沈雅婷逗得不行，悻说你可别让乔叔看见了，他让你来可不是干这种活儿的。
虞则跟着笑，不置可否。
乔东源在把她安置好，就出了会所，一直到下班时间才回来。虞则那会正坐在桌前看电脑，支着脑袋，滑着鼠标翻动页面。
“这么认真的？”乔东源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忽地出声。
虞则打了个激灵，脑袋差点磕下去，回头瞥他一眼，“您走路没声儿？我这叫笨鸟先飞？”
“还挺谦虚。”乔东源直起身子，“走吧，叔带你去吃个饭。”
虞则点点头，关掉电脑，拿上包，两个人一起出去。
路上的时候，乔东源问她想吃点什么，虞则向来没什么意见。两个人随意进了家餐馆，虞则看着菜单上给的图片示例，随意点了份肉多的酱饭。
她也知道乔东源不光是带她来吃个饭的。
抬眼打趣说：“叔，你请客的吧？”
乔东源想翻白眼，“这不废话？”
虞则忍笑。在她遇到乔东源之前，虞则对那些律师的印象都是，电视里那些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高干人士。而乔东源却不太一样，他性格很随性，不在意形象，人到中年还是个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的老小孩儿，除了在出案子的时候会收敛起来。
“期末考怎么样？”乔东源话锋一转，问。
“”虞则吸了口凉气，情绪不高的，“您能别问了吗？”
“行吧不问。”乔东源点点头，兀自喃喃说：“反正问不问，你应该都考得不错。”
乔东源想了想，想问的断然不会停，“那过两年什么打算，是考研，还是直接毕业工作？”
“乔叔，我才刚大一。”虞则忍不住说。
“大二。”乔东源严谨纠正。
“行行行。”虞则笑，“我要是毕业直接工作，您还想收留我不成？”
“还真有这个想法。”乔东源向来开门见山，“不过天高任鸟飞，你这条件到哪都不差，在我这倒是屈才。”
“得了吧别捧杀，以后的事儿谁也不知道。”虞则顿了顿，说：“况且，这横城谁不知道您的名号啊。”
乔东源笑得无奈，摇摇头指点她，“反杀是吧？”
虞则打住，“哎哎，谁先开始的。”
乔东源不跟她呛，接着问：“交朋友了没？”
“啊？”虞则一愣，还没完全反应的过来，“什么朋友？”
乔东源：“男朋友。”
“咳——”虞则呛了下，话一下子哽住了。
乔东源多精啊，一下子闻到了不对头的气味，眯着眼追问，“有情况。”
“不是，我哪有时间找男朋友啊叔，我学习都够呛。”虞则说。
“你能骗了我？”
“真没有。”
乔东源想了想，“暧昧的也没有？”
“”这老男人还挺会赶年轻人的时髦，居然连暧昧这词都知道。
虞则叹了口气，直视他，“也没有。”
“行吧。”乔东源觉得无趣，咂了下舌，把头撇到一旁。
“这么八卦，问这个干嘛？”
乔东源理所当然的口吻，“你要是交男朋友了，情况稳定的话，就能知道你以后的打算。”
“不是，您怎么这么肯定啊？”这话说的她一定会顺着男朋友，跟个恋爱脑女似的。虞则明显不太服他，“不说我现在没有，就算有，我肯定先考虑我自己，独立清醒的新时代女性。”
虞则的确是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其实很早熟，很早就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她看得比很多同龄人都通透。
“还新时代女性。”乔东源笑得不行，“就嘴硬吧你。你要是以后交对象了，还是这想法，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你不够喜欢人家。”
虞则提醒说：“叔，这两码事啊。”
乔东源应付地点点头，又问：“以后打算留在申城，还是回通市，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
虞则低了低头，舒了口气，“再说吧，反正我现在还住这儿呢。”
“你爸那事结束之后，虞家就离开通市了。”
“嗯我知道，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乔叔。”
“嗯，挺好。”
虞则回来通市好几天，行李箱还打开放在衣柜前，到现在还没收拾的原因，是她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说实话，归属感并不强，她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行李箱不收也没关系，可能马上又要回学校了呢。
实际上暑假才过了四分之一。
虞则能联系的人本来就不多，偶尔和舍友发发消息。回忆一整个高中下来，她都没处个什么像样的好朋友。
她一个人生活，和外界的交流也少，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日子，唯一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就是每天事务所的工作。
沈雅婷还能最开始认识她那样，她对谁都热情开朗，虞则也不例外。那个马余，因为工作交接，和虞则说过几次话，不冷不热的，虽然没感觉到太大善意，但虞则也不太在意。
工作了一个月，期间，陈颂叫她打过几次游戏，虞则都给婉拒了。时间长了，事务所的工作其实并不容易，每天下班之后虞则除了整理白天没弄完的资料，还得偶尔兼顾学习，抽不出多余的时间。
等下个月，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了，再说吧。
和陈颂解释过了，人倒是不在意这个，反倒是问了她一堆七七八八的，关于律师所的工作，他觉得贼拉酷。
虞则苦笑地不行，哪有那么酷。
八月初。
虞则在事务所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仰头在椅背上靠了会，沈雅婷就过来把她喊起来出去吃饭了。
马路上，金光打在两边阔木树上，影影绰绰的光斑在地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看你适应得不错啊，怪不得之前乔叔夸你呢。”
“拉倒吧，他是生怕我不好好干不过今天上午东西都做完了，还挺爽的。”
“别高兴太早啊，下午有个更严的活儿呢。”
“”
和沈雅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虞则脸上挂着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虞则下意识低头扫了眼屏幕上的备注，她微微一愣，步伐缓重起来。
隔了一个月的突然来电。
克制着异样情绪，虞则摒着呼吸，接听电话，放到耳边，声音轻软，“喂？”
热浪裹挟着风铺面而来，忽远忽近的声声虫鸣窸窸窣窣，低哑人潮声，都抵不过那顺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少年嗓音，清冽勾人蕴着笑意：
“一中，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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