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鸾镜鸳衾两断肠（一）

那人头戴逍遥巾，白袍飘荡，身形如风，纵跃间尽显上乘轻身功夫，转眼便绕到任灵儿厢房后窗。窗上安了块厚实木板，白袍人伸指在板上敲了数下，口中喊道：“灵儿、灵儿。”过了半晌，任灵儿衣冠整肃地从后门走了出来，说道：“你怎么又来了。”言语间颇有不耐。华回雪匿于厢房西南侧一处角落旮旯，距白袍人尚有三丈远。北风劲吹，他二人对话清清楚楚顺着风向传入华回雪耳中。华回雪听这白袍客之声似是耳熟，猛然想起，这人竟是“索隐行怪”褚风杨。数月前，他去静海城寻严孝媛，便在夕月山庄左近一座桥头见过此人，后来孝媛与他说起褚风杨领她去夕月山庄探查冷大海死因一事，此刻脑海中一阵盘旋终于慢慢想了起来。褚风杨盗窃采花的恶名远近皆闻，华回雪本对他无甚好感，但那一日若非褚风杨拼死相护，严孝媛早已命丧静海。华回雪念及这份恩情，倒是对其有了三分好感，心道：不错，那一日他也是这身装束，看样子这两人竟似相熟，莫不是暗地里亦有些情丝牵缠？

        只听褚风杨道：“自那日寻到你之后，我是日思夜想，灵儿，片刻见不到你，我便如失了魂儿一般。”任灵儿冷冷地道：“你以前待我的好，我心里十分明白，也是十分感激的。我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你怎地又来了？”褚风杨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背负了多少恶名，那可都是因为你。”任灵儿白了他一眼道：“哼，你日走千家，夜盗万户，多少女子被你糟蹋了，与我可没半分干系。”褚风杨神情哀伤，愕然道：“六年前，我倾尽所有这才好不容易将你搭救出来，却不曾想到你竟、你竟如此不讲情义。”任灵儿似乎并不感愧疚，厉声道：“往事那又何必重提，咱们以后不必再见面了。”转过身来便要回屋去，褚风杨蓦地里心中一阵酸楚，拉住她衣襟，说道：“灵儿，你、你，你当真如此绝情？可是、可是为何我寻到你之后，你却对我百依百顺？”

        华回雪此时才明白，原来在屋内，任灵儿所讲的往事中，那位散尽家财，对她一片痴情的便是“索隐行怪”褚风杨。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心道：这“索隐行怪”作恶多端看来也是事出有因，他由爱生恨，这才将不幸遭遇迁怒于旁人，其情虽有可悯之处，却累了许多无辜女子受害，可实是不该了。

        任灵儿脸上渐渐露出极不耐烦的神色，似是与褚风杨多说一句话便多增一份怨气，回道：“你恁地烦人，也活该我倒霉，鬼使神差跑到市镇上竟然被你碰到。老实跟你说吧，我先前顺从于你并非是我对你余情未了，只是要你帮我办成那件事，既然你已办成，那咱们便两不相欠。”褚风杨苦笑道：“原来又是一桩交易，你、你，你可知我为帮你办成这件事，那是冒了大多的风险。”任灵儿道：“褚风杨，老娘可是将身子给了你，你也不亏，别以为少了你就没有别人帮我办这事，本领通天之人我也是识得的。”褚风杨道：“本领通天？你少说大话，难道是皇帝老儿？”

        华回雪暗自道：你这话说的倒没错，陈叔宝已被这任灵儿迷得神魂颠倒，日后他不就是皇帝吗！任灵儿不再与他打话，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在凛冽的寒风中便似一把刀子刺入褚风杨心口。褚风杨惨然道：“早知你是这般心肠，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你利用，帮你去谋杀亲夫。”华回雪听到这里，心头蓦地一凛，眉头一皱，心道：难怪多时不见郤大哥，却是被褚风杨杀害了。细细回想入府时府中一派凋敝之象，更觉郤超遇害已是情理之中。见任灵儿并不否认，忍不住心中骂道：褚风杨虽是凶手，主谋却是这贼妇人，谋杀亲夫于前，淫乱将军府于后，似这般狠辣无耻的妇人，当真是闻所未闻。只是此刻他始终想不明白，是何原因竟致任灵儿痛下狠手。华回雪虽怒从心起，却依旧不动声色，心道：既是知道了真相，待我慢慢查明，此刻冒然现身岂不是当众揭穿了这贼妇人与陈叔宝的奸情？他毕竟是太子，尚需给他留些颜面。仍是悄无声息地匿在一旁。

        任灵儿头也不回地入了屋中，褚风杨见她绝情已极，顿时心如死灰，摇摇晃晃如醉酒一般走了出去。华回雪要问明真相，便跟着褚风杨出了郤府，走了一阵，拦在他身前，厉声道：“褚风杨，你可还认得我？”褚风杨伤心欲绝之际，见有人与他打话，抬头一看，认得是华回雪，惊道：“华、华兄，你怎么在这里。”华回雪森然道：“你可知郤超是我把兄？”褚风杨见他有此一问，立时晃过神来，回道：“这个、这个……”寻思：我杀郤超并未有第三人知晓，姓华的如此逼问想必知道了些什么。华回雪见他支支吾吾，喝道：“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吗？”褚风杨忌惮他武功了得，言语上不敢得罪，说道：“华兄可是听说了些什么，不可误信人言。”华回雪冷笑道：“刚才在郤府与任灵儿说的那些不是你亲口所言？哪里要旁人来说与我听。”褚风杨心中一凛，他却不知，自己与任灵儿一番对话除去华回雪，还有一个陈叔宝一一听在耳中，颤声道：“我、我，那也非我本意，我实是着了任灵儿的道。”华回雪脸色阴沉了下来，微微举起手掌，但见褚风杨神情间并无狡诈奸猾之态，又将手掌放了下来，说道：“念在你救过我师妹一命，今天便饶你一回，你走吧。”褚风杨深露愧色，纵身一跃便离了开去。

        华回雪寻思：郤大哥之仇始终是要报的，只是我若亲手杀了那任灵儿，只怕惹人耻笑，不若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明皇上，将任灵儿依处。

        数日后，宣帝于大殿朝议，华回雪方想上奏，只听太子道：“启奏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奉诏检点大军，至昨夜子时方回，却无意间发现一件怪事，儿臣拿捏不定，不敢擅自做主，特请父皇决断。”宣帝道：“你不必讳言，有事旦请奏来。”想到这个向来不问国事的嫡长子竟然主动奏本，心下甚喜。太子道：“父皇吩咐儿臣检点大军，儿臣旦夕不敢怠慢，儿臣与奋威将军董振鹤、禁卫军指挥使栾平山及随从数人于昨夜子时行至宫门外三十里处，发现两名宫人模样女子，形神慌乱，似是乘夜在掩埋物事，我大感惊奇，便叫诸人隐匿于大树之侧，星朗月明，那二人在月光下不住张望，甚是怕人知晓。过了大约半柱香时辰，她们又匆匆离去，我便叫董、栾二位将军擒住她二人，上去诘问，那两名宫伶支支吾吾，半句答不上来。我看事有蹊跷，便差人去寻那掩埋之物，原来是一口大瓮，足有四尺来高，瓮口糊了一张厚厚的油布，四周麻绳绑的结实。”宣帝道：“可是二人偷盗宫中金银珠器藏匿于瓮中？”太子道：“起初儿臣也认为如此，便与二位将军掀了油布，尚未视见瓮中，一股恶臭沃鼻，极是难闻。我命军士点起火把，火光照耀之下，竟是、竟是……”宣帝奇道：“竟是什么？不必遮掩，但说无妨。”太子道：“竟是一些蝎子、蜥蜴、毒蛇，还有些像是西域、辽东一带的恶毒之物，在互相竞食，儿臣仔细瞧了一会，只见一只头大身长的毒蛇咬住一只蜥蜴，不一会那蜥蜴就入了毒蛇腹中，猛然间，一三寸来长的怪物又用力将齿钳扎向毒蛇腹部，那蛇便一动不动了。如此反复攻击相残，儿臣也不知这只大瓮有什么蹊跷。”宣帝低头不语，半晌方道：“瓮何在？那两宫人可曾抓获？”太子道：“人物俱在殿外，祈请父皇详查。”

        这时，大殿右首闪出一人，乃是中郎将萧摩克，萧摩克奏道：“古往今来，乱像频出皆有不祥之兆，听太子所言，这应是巫蛊之术，昔日汉武帝因宫廷巫蛊而致京师动乱，武帝太子也因此丧命，牵连族诛者数万人，此后历朝历代皆明文厉法禁止巫蛊祸乱宫廷，今我大陈立国不过二十余载便现巫蛊，臣恐有损国运，望陛下严查，将为祸之人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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