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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有女舌毒心如蝎(二)


十余日后,巴氐国传来讯息,氐王盛赞华回雪处置有方,言两国邦交永固,择日共议伐周大计。宣帝闻信喜不自胜,次日摆下筳席大宴文武群臣,便在入席前不久,突感头晕目眩,渐渐体力不支竟然倒了下来,随行侍从扶龙体回寝宫安歇将养,宣帝着太子代行天子事。

        陈朝从四品以上官员尽皆受邀赴宴,陈叔宝居中而坐,左边坐的是太子妃张丽华,跟着两旁龚良娣、孔良娣,王、季二才人,张、薛、袁、何四保林,江修容等后宫嫔妃共十人围席而坐。

        其时,太子宠妃又何止数十人,但是深宫后院便数这十人才色具佳,深得恩幸。那孔良娣听说太子携张丽华与群臣大宴,哭着闹着不依不饶也要跟着来吃酒,龚良娣深居醉仙阁,与孔良娣居所望春阁便只相隔数丈,听闻孔良娣哭闹之声亦来吵嚷,陈叔宝无奈只得两不得罪。一路上,四保林、江修容见太子与其他妃嫔挽手和歌而行,谁人不羡艳?一个个都打翻了醋坛子,尽皆尾随而去。这陈叔宝本是风流不羁、浪迹无形的情种,平日里对这些宠妃言听计从,虽知带上十来个嫔妃赴宴多有不便,但如何经得起这些娇俏狐媚的枕边人梨花带雨般又哭又闹?若是一日不上朝被宣帝责怪他倒无妨,若是听得哪个妃子说声“不理你了”,那便立时如失了六神,被夺了七窍般全无半分心情。陈叔宝不敢弗众女之意,寻思父皇龙体有恙,今日分属自己为尊,索性将这十人通通带去赴宴。群臣中亦有不少人携了夫人而来,但大多素颜清面,因文武皆知陈叔宝爱才好色,临行前亦吩咐妻子将脸上胭脂水粉抹去。

        陈叔宝发话道:“父皇龙体欠安,今日由我带头与众位一醉方休。”顿了顿又道:“方今宇内清平,禽兽带枷,黔首欢跃,四夷宾服,实是百年来难得的盛世,来,咱们举杯同贺。”说完便大饮了一杯。群臣无不骇然,此时周陈两家剑拔弩张,将士无不擐甲挥戈,这位大陈太子竟将六世纪末的一片乱世说得尤胜太平盛世,只是当此情境,谁也不敢开口相驳。只听一人道:“这是有赖于皇上神文圣武,殿下洪福高耀,不需数日,殿下亲自指挥大军北上,荡灭北朝,克成大统。”众人一看,这人乃是尚书仆射顾连之,这顾连之博学多闻,尤其擅长律诗,他一味迎合太子喜好,诗风溺于浮靡,深得太子恩宠,也惹得当世文人争相效尤。太子杯酒下肚,听顾连之这么一奉承,脸上立时泛出光彩。

        山阴人孔范位居侍中,亦是太子幸臣,这人容貌温雅,文章瑰丽,太子对其宠遇尤渥,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有一次,孔范对太子道:“在外领军的武将,都是行伍间出生的,不过匹夫之勇,哪里能指望他们有什么深谋远虑呢?”后来,只要武人有些失职,太子便乘机削了他们兵权,孔范这类刀笔小吏反而逐渐得势,也引得满朝武将不满。

        孔范见顾连之抢先将奉承之言说了出来,心中实是大大的不快,端起杯酒走到张丽华跟前道:“臣下认为首先当敬娘娘一杯。”张丽华瞋圆妙目道:“哦?为何要相敬于我?”孔范道:“殿下英明,娘娘自然居功至伟,张妃娘娘与众位娘娘都是殿下的贤内助,娘娘们将殿下调理得当殿下才能安心忙于国务,这第一份功劳岂不当是张娘娘的?”张丽华被他这番言语说的笑靥如花,太子不但不怒反而欢喜,说道:“说的好,说的好,来,众妃齐饮。”彼时,后宫家属多有犯法者,只要向张丽华乞求,张丽华无不代为开脱。王公大臣如不听从内旨,也只由张丽华一句话,便即疏斥。因此朝廷上下皆知,讨好张丽华却比攀上陈叔宝那还管用。孔范不但捧的张丽华心花怒放,亦不忘将其余九位嫔妃各自夸赞一番,逢迎谄谀之术自是更胜顾连之一筹。

        席间武将多对此二人颇有怨恨,无奈太子深为宠幸,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心知太子对武人向来轻视,也不前去敬酒,尽皆跑来与华回雪对饮。华回雪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喝到八十来碗仍是神色自若。

        太子见一众武将似是唯华回雪马首是瞻,倒也不十分在意,只是自顾自地饮酒作乐。他酒量亦超乎常人,只是比之华回雪仍有不及,喝到三十碗便已微醺,突然说道:“人生如此,其乐若何,常有人危言耸听,说什么周兵不日即将南下,嘿嘿,依我看来,我大陈有长江天堑阻隔,昔日齐兵三来三返,周兵再来再返,那都是徒劳无功,何必杞人忧天。”孔范和道:“除非周兵个个长了羽毛翅膀,才能飞过大江。”说罢一群人哈哈大笑。席间武将无不摇头丧气,心道:陈家人自己都不在乎天下,我又平白无故操什么心呢。”

        华回雪心道:太子如此不堪大任,待他继位大统,哪里是那杨坚的对手?突然又寻思:若是周陈定有一番大战,我该助哪一方呢?他自己也没明白。正自思量间,忽见一容颜俏丽、体态轻盈的妙龄女子捧杯而来,娇声道:“小女子任氏,仰慕将军威名,特此来敬上一杯酒。”华回雪见那女子乃是与自己说话,起身答礼道:“克不敢当,不知姑娘是哪位将军的眷属?”那女子盈盈一拜,随即道:“小女子任灵儿,夫君乃是郤超。”华回雪一惊,郤超长自己数岁,这女子尚且比自己小了五六岁,又一想:似郤超这等英雄了得的人物,娶个妙龄女子又有什么稀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跟着作揖一拜,说道:“原来是嫂夫人,说来也是惭愧,郤大哥受伤至今,我尚且不曾去府中探望,还望嫂夫人见谅。”任灵儿亦将杯中酒饮下肚去,笑盈盈说道:“什么嫂夫人不嫂夫人的,人家可还比你小上几岁呢。”华回雪听她语声渐露妖媚之态,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嫂夫人见笑了,郤大哥伤势可曾好些。”任灵儿道:“好是好些了,要我说,他也是活该,谁让他每日里尽是练武来着,从来都不会将我关心一下。”华回雪心道:郤超伤势未愈不能前来赴宴,遣夫人前来原也应当,只是余人家眷皆是素面而来,这位嫂夫人却是涂了厚厚的胭脂水粉,倒是显眼之极,却似乎颇为不妥。说道:“郤大哥久伤未愈,嫂夫人还是尽早回府照看为是。”任灵儿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也好,那小女子便陪将军再饮了这一杯。”华回雪生怕旁人说些闲话,目光不自觉地向四周扫去,见众人都据案喝得醺醺然,谁也没有留意他二人对饮闲谈,便说道:“天色晚矣,喝完这杯嫂夫人赶紧回去吧。”他心中实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有夫之妇多有接触,何况这女子还是救命恩人的发妻。

        任灵儿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这时身子竟不自觉地微微摇摆欲跌,向华回雪瞪了一眼,媚声道:“怎么?将军为何不敢正眼瞧我?”她边说边将一只玉手搭向华回雪肩头。华回雪与任灵儿答话乃是出于礼节,此刻见她不但语声越说越柔腻,尚且将手伸了过来,顿觉她言语神色间颇具挑逗之意,轻轻将她搭在自己肩头之手移了开去,略略称拒道:“嫂夫人你喝多了,我吩咐人送你回府吧。”任灵儿道:“喝多了,还真是有点醉了,我不相信别人,我要你送我。”华回雪踌躇道:“这个、这个,华某还有要事在身,我让下人送你也是一样的。”任灵儿嗔道:“哼,还说什么与你郤大哥肝胆相照,送一下你嫂子都不肯吗?”华回雪于军机大事向来果决,此刻却优柔寡断,寻思:我亲自送她回去难免惹人非议,若不送她他日郤大哥面上需过意不去。半晌不知如何回她。任灵儿见他默然不语,又道:“怎么?名震天下的华将军还害怕了我一介柔弱女子不成?”华回雪知她以言语相激,但碍于她苦苦纠缠,一想于情于理似乎送她一回也并无不妥,说道:“那么华某便遵嫂夫人吩咐。”任灵儿咯咯一笑,腻声道:“有劳将军了,请吧。”

        骠骑将军府便在二十里开外,华回雪一路上大踏步走在前面,始终与任灵儿保持些距离,并不与她说话。行出五里许,任灵儿突然大叫一声:“啊哟。”华回雪回头一看,却见任灵儿兀自倒在路旁一颗大松树下,回身欲将她扶起,只听任灵儿道:“我、我左脚扭伤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抽经了。”华回雪蹲下身来,托起她左小腿,微微一拧,骨骼发出清脆的“嘎吱”声响,说道:“确是抽经,好了,现在没事了。”准备起身,微一抬头,目光及处恰见任灵儿一双妙目星眸流波软盼,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席间,他只粗略看了任灵儿一眼,始终没有正色瞧她,这时不经意间方使看清,只见眼前这女子发长七尺  ,光可鉴人,月光斜照在她脸上,如红霞一般,目似秋水,眉比远山,顾盼之际流光溢彩,映照左右,实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颗心不禁砰然直跳,若不是他心系小师妹,只怕这时便已心猿意马,着了任灵儿的道。突然晃过神来,暗叹一声:惭愧,我怎能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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