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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肥章


“想往你夫君身上种什么啊?”

        说这话时,  霍平枭的笑意透了些坏,顺势坐在阮安身侧的圈椅。

        男人挺拔的背脊斜靠在椅背,语气虽不算正经,  可依旧衣冠楚楚,仪容赫奕,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王侯的矜贵气度。

        阮安微抿柔唇,  讷声回道:“侯爷听没听过,民间有医师通过种痘来治疗天花的?”

        霍平枭听罢,即刻将面上笑意收敛。

        男人一旦正了神色,眼角眉梢间的冷感很强,  看着很有威压感。

        “之前在剑南道做节度使时,听说过有游医用过这种法子。”

        他淡淡说完,转首看向阮安,  见她将套着茧布手衣的两只小手搭在膝头,语气徐徐又道:“汤药并不能从根上防治天花,  我已经让魏元派人加紧制出些小竹筒来,  准备先从定北侯着手,  给府中的下人都先种上痘苗。”

        “羲儿近侍的书童虽然患上了轻症的天花,但身上生的那些痘疮在三日后应该就能结成痘痂了,很适合做痘苗,春季也是种痘的最好季节。”

        话说到一半,  阮安亦看向身侧的霍平枭。

        二人四目相对,她又问:“假如侯爷现在依旧是剑南节度使,不仅要统管全域军政,还要兼顾行政,  一个监察道里几十个州郡、几百个县城的百姓安危,  几乎都系在你一人的身上,  您又会怎么做决策呢?会不会拨银子,在百姓间大范围地推行种痘?”

        霍平枭凝睇她看,态度认真了些。

        阮安确实同那些待在闺中,不谙民间疾苦的贵女不太一样,霍平枭经常搞不太清,她到底都在想什么。

        虽是铃医出身,可在十几岁的时候,医术就比多数经验老成的世医要高超许多,医德更是没话说,不论风雨险阻,阮安向来都是以治病救人为先。

        之前他在剑南做副使时,没少听时任的节度使那儿讲起,他后院里的女子多么的难缠事多,经常互相告状,给对方使绊子,那节度使总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贺馨若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阮安却从来都没在他面前抱怨过她,甚至都没提起过这个总是惹是生非的妯娌。

        霍平枭隐约想起,霍羲提起早年罹患天花的经历时说过,阮安将他生下来,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医录。

        当然她们母子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两个人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他能娶到这么特别的她,也是因为她意外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没有霍羲,她不一定会选择嫁给他。

        思及此,霍平枭鸦睫微垂,掩住眼中些微的黯然,低声回道:“种痘的技术不成熟,我记得还没卸任前,剑南的某个县就有医师种痘不成,反致人死的事故发生。当地的县令无法裁决这桩人命官司,便将卷宗往上级的州府呈递,郡守和州牧最后决定,让那医师给病患的家人赔付了银两,没让医师下狱。”

        ——“当然,如果要是我处在那个位置上,一定会让户部从国库里拿出这笔钱,无论如何也要在举国将种痘之术推行下去。”

        他清楚阮安想要的是什么。

        种痘这法子在前期推行是耗了些人力和财力,却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但这事若是指着萧家人,是没用的。

        “嗯。”

        阮安颔了颔首,嗓音温软地又回道:“但我对自己的接种技术算有自信,侯爷知道,蒙阳郡的郡守为何会写给黎兆尹,拜托他照顾我们母子吗?”

        霍平枭看着她明朗的杏眼,有些出神,没立即回她。

        阮安自顾自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不仅疗愈好了她妻子的顽疾,还给当地的许多幼童都接种过人痘,阻止了郡中一场天花的蔓延。”

        说到这儿,阮安的神情也闪过一瞬低落。

        她是个坐堂的医者,只要病患找上门来,她就能给人家诊脉看病。但种痘这事到底跟看病不同,需得有上面的政令,才能推行开来。

        她也想过要不要以阮姑的身份,去寻敦郡王萧闻,让他纳谏。

        转念一想,萧闻就算接受了她的提议,可他到底在皇帝面前不受重视,况且皇帝也不想从国库掏这笔银子。

        还是没用。

        她只希望霍平枭在将来做了皇帝后,能够亲自践行他今日说过的话,在自己的国家大力推行种痘之术,让人民免于天花之苦。

        “别的人我管不了,但我们侯府的下人都很康健,魏元雇来的仆妇也没有年岁太大的。我适才翻了翻名册,觉得他们都符合接种的条件,这样假使天花在长安大肆蔓延,我们府里的人却都不会有恙。”

        姑娘越说,眼睛越亮。

        霍平枭缄默地听着。

        阮安的请求,他答应归答应,却得在事成之后,让她给他弥补些好处。

        “魏元明天就能把那些小竹筒拿来,等三日后书童的痘疮结痂后,就可以拿镊子取痘,用纸包在里面,置于阴凉地界保存。”

        霍平枭冷幽幽睨她,刻意沉声问:“所以,你就拿你夫君第一个试?”

        阮安神态认真地又同霍平枭讲着种痘的技巧:“其实痘苗多在几个人的身上用几回,就能不那么烈性,也就成了熟苗了。所以啊,这第一个接种的人,体质必须得好。”

        说着,她往他方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阮安觉得,整个府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人,也就是自幼习武,还经常在战场上征战的霍平枭了。

        这话一落,霍平枭眼梢的锐色更浓,他伸出食指,往自己的脸上指了指,语带威胁地又问:“是谁当时说的,脸上留疤难看?”

        “老子这脸上如果落下了疹疤,你不得借故,一辈子都不让老子碰了?”

        霍平枭并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原是想吓唬吓唬小妻子。

        阮安的性情本就温吞软糯,自是一时失语,她张了张嘴,半晌都没回出什么话来。

        隔着帷帽的那层面纱,霍平枭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他紧紧地绷着唇线,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阮安的视力多少因着面纱受了阻碍,她看不大清他的神情,只当霍平枭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她想,霍平枭生气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他可能觉得,她是在拿他试水。

        虽然她是存了些想法,想让霍平枭先种痘,这样他身为阖府之主,一府表率,自然能让府里的人对接痘的事更有信心。

        但更重要的是,她实在很担心霍平枭的安危,更怕天花会伤害到他的身体,越早给他种上,她才能更放心。

        阮安小声回道:“我是不会让你落下疤痕的,况且就算留疤,只要时间不太长,都能有特质的膏脂让它们复原如初。”

        “你只要在发疹后,不乱挠,不吃辛辣的食物,别发怒动肝火……”

        阮安瞥他一眼,又道:“最主要的,这期间一定忌行房事…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提到“房事”这两个字时,阮安能明显觉出,霍平枭看她的眼神直白了许多,带了些侵略意味。

        他没立即回复她,只垂眼一笑。

        那笑意痞里痞气的,却没有任何的流气,反倒是带着某种离经叛道的野劲儿。

        阮安的心跳顿了下,双颊也蓦地变红变烫,她故作镇定地小声回道:“侯爷若实在担忧,我就拿魏元先试了。”

        “不成。”

        霍平枭立即冷声打断,他睨她一眼,随后说:“要试,就从你夫君的身上试。”

        阮安无奈地眨了眨眼,自然弄不太懂,霍平枭对接痘这事,态度如此大转的缘由。

        不过他能答应,那结果就是好的。

        “侯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阮安忖着,在接种之前,还得将府中诸女的月事打听清楚,若是来了月事,那就不能接痘。

        如果天花在长安蔓延开来,那譬如黄连、青木香、地黄、黄柏、胡荽、紫草等药材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幸而药圃还有很多余量,她可以提前制成配好方子,让那些不方便接痘的百姓,或者已经不幸染病的百姓饮下。

        药圃开得久了,阮安也经常能同世医家族和城中的大药堂做些生意,订单的数额都不少。且她之前的研配的温病香露,在经由她仔细地推销后,也在城中的香料铺子和药堂畅销开来,每个月的进项也很可观。

        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药圃就可以盈利了。

        但阮安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捞平民百姓的钱,她并不想发国难财。

        况且前世皇帝驾崩后,霍平枭虽在外为朝廷驻守边疆,可他,包括霍家的人在长安城的名声却很不好听。

        这都是萧家的那些人刻意为之的。

        药圃的那些药材,她自有它用。

        三日后,书童身上的痘苗结成了痘疮,阮安即刻带了针镊去取痘苗。

        霍平枭也对朝中称病告假,待在了府里。

        阮安一开始做好了补种的准备,万一过了十一天,霍平枭的身上还是没发痘,她就再给他补一次。

        但霍平枭的身体却出乎意料的好。

        接种后的第四日,男人就出了疹。

        第八日时,那些痘疹就褪了大半,等到了第十日,除了胸肌和腰腹部上还有少量的痘疹,天花的症状已基本见好。

        虽如此,阮安依旧没让他见风。

        她清楚这人身上的焰气重,如果她不能随时满足他,他又不能习武动干戈,自然会觉得难受。

        这几日阮安不敢招惹他,都跟霍平枭分床睡。

        军营中虽无要务,但还是有副将派人递信折,想要询问询问霍平枭的意见。

        男人对军务上的许多事都很敏锐,战略眼光极强,偶尔阮安也能瞥见他写得字迹,大抵从他这儿,看出了什么叫做运筹帷幄,男人不用亲自坐阵,也能让军营中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因着发现书童患了天花时,霍羲正在休国子监的田假,阮安让孩子在假期的最后几日都饮了紫草汤,还经常让仆妇往他的屋子里喷醋。

        长安城几日内,并没有传来天花大肆蔓延的消息。

        阮安在府中将疫源隔绝后,亦确保了霍羲不会将天花传给别人,便准备让他在休完田假后,回到国子监上学。

        霍平枭却将这事否决了,弄得霍羲待在侯府,终日闷闷不乐。

        阮安无奈,只得寻到寝房,坐在床侧,看向因着痘疹未消,而平躺在床,静静养病的男人,询问道:“羲儿没事,你怎么不让他去上学啊?”

        霍平枭瞥眼看她,又转过头首,阖上双眸,懒声回道:“书童突然染疫,这事太蹊跷,幕后之手一直找不出来,那就只好引蛇出洞了。”

        引蛇出洞?

        阮安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却透过他的语气得知,霍羲一时半会是回不去国子监了。

        这时,霍平枭又低声叮嘱了她一句:“我这病过两日就能好,在此之后,你先不要急着给其余的下人接种痘苗。”

        -“我就说过,一个孩童过于聪慧,是妖异之相。哪儿有像霍家嫡长孙那样的,四岁就进国子监,反常之处必有妖,这下好了,因为他这个妖孽,城中天花蔓延,这都是他带来的厄运!”

        -“是啊,我听说国子监的好多官家子弟也因此染了天花,这下霍家就算不被皇帝问责,也难以再在世家的面前抬起头了。”

        ……

        国子监田假结束后的第二日,街使便向正在巡街的京兆少尹霍长决禀告了近来民坊中的这些传闻。

        霍长决听罢,面色自然极为难看。

        他们霍家的男人不信鬼神怪力之说,自然也清楚,什么妖邪之兆,都是旁人刻意给霍家泼的脏水。

        小侄霍羲昨日还被送回了相府,霍长决虽不知兄长为何不让他去国子监上学,但他分明好好地,身上压根就没一星半点的疹子。

        哪像这些人所传,又患天花,又将旁人传染的?

        霍长决在官场混迹几年,平日喜怒不浮于色,这次询问街使时,语气难能带了些怒气:“有没有查出来,那几个在酒肆中胡言乱语的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

        其中一街使掀了掀眼皮,观察了番霍长决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回道:“属下去查了,查出……”

        “查出什么?”

        霍长决蹙眉又问,嗓音透着不耐。

        “查出,那两个男子是佯醉,等他们从酒肆出来后,都到了个暗巷,同个老妇领了些银子。而那老妇…那老妇是贺家的仆妇……”

        街使说这话前,自然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谁不知道,这贺家跟霍家可是有渊源的,他们的上官霍大人,娶的正妻可就是贺家的大姑娘。

        霍长决的神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问:“贺家?”

        贺母跟贺馨若不同,她在十几岁那年,是染过天花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她的心中也比常人有底气的多。

        今儿个她去了趟街市,还偶然听见,外面的人都在传,这次天花的疫源就是定北侯府。

        贺母听到这些消息,亦知自己的目标尽数达成,便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行在路上时,也并没注意到,有个卖羊肉摊的摊主正往外面倾倒着废掉的汤水。

        “哗——”

        汤水犹带着滚烫,直朝着贺母的身上泼去,且带着几分膻腥之味。

        贺母被泼中后,再顾不得仪态,惊声尖叫起来。

        身侧的仆妇边为贺母擦拭着,边厉声问向那摊主:“你没长眼吗?竟泼了我们夫人一身脏水,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吗?”

        “哎呦,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们走得这么急,这样吧,我陪你们衣服钱,这位夫人的这身行头,要多少银子?”

        贺母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近乎怒吼道:“你赔得起吗!贱东西,卖得吃食下贱,做的事也下贱!”

        她浑身都散着那股子难闻的味道,比泔水的味道还要令人作呕,贺母顾不得同这摊主多费唇舌,赶忙回到贺府,想要将这一身污秽洗掉。

        好不容易沐完了浴,贺母觉得浑身疲乏,在阖眼任由女使为她擦身时,却听见了女使的惊呼声:“夫人…夫人,您的身上怎么都是疹子,密密麻麻的,后背、手臂、双腿上,全都是……”

        贺母听罢,豁然睁眼。

        她垂眼看去,见身前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跟她当年患天花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身后的女使也都退后了数步,明显对她避之不及。

        贺母神情大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患了天花,就不能再患第二次了吗?

        因着过于劳累,入夜后,阮安支撑不住,干脆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漾入室内的春风将烛台吹熄了数盏,光阴昏暗带翳。

        阮安睡得并不沉,意识朦胧间,她觉出好似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并置于修长双腿。

        霍平枭用强劲臂膀圈住阮安纤细腰肢,牢牢地将娇弱的姑娘抱在怀里,另手则捏起她下巴,却没俯身吻她。

        霍平枭缄默地凝睇着她温甜的眉眼和五官,任由她踏着绣鞋的两只小脚蹭过他考究章服的膝襕,低垂的鸦睫掩住他眼中深晦不明的情绪。

        阮安睡得毫无防备,不知有人将她抱起,更不知书房外已然悄无声息地进了个人。

        “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男人的嗓音如沉金冷玉,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极富磁性,霍平枭没看向那人,只将修长的手轻轻覆于姑娘温热的半张小脸。

        “回侯爷,属下都做好了。”

        “退下。”

        “是。”

        那人刚走,霍平枭亦倏然倾俯身体,大手托着怀中姑娘的小脑袋,再不克制,甚而带着几分凶猛,攫取住她柔软的唇。

        刚要将舌侵进她温甜的唇腔,姑娘立即发出了呜呜的可怜声音,霍平枭停下了强势吻她的动作,只浅而淡的吻了几下她唇角,如被雕琢的眼角眉梢却浸了些戾气。

        霍平枭粗粝的拇指顺势拂过她的眉心,刻意将语气放得很低,却莫名带着压迫感极浓的占有欲,自言自语似的问她:“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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