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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放在平时,亓郴是断然不会怕一只蛐蛐的。

        只是她还不及反应的时候,那只芽绿地金线鸟兽缂丝的衣袖的主人,就已经将“意图不轨”的蟋蟀,拦下了。

        亓郴仔细地听着,发自面前男人的平和、有力的喘息声,她的心跳不知是不是因为惊惶,跳得有些快。

        然后这股淡淡的檀木香气就和那双眼睛一起,终日萦绕在亓郴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亓郴窈窕身姿行过傅时湛的时候,眼里温柔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然后就突然冲着追蛐蛐的小崽子一声吼,“亓汶洺!你过来!”

        看着这个还在笑嘻嘻的亓汶洺,亓郴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脾气也长了,还是亓汶洺知道她不会罚他,胆子愈发大了。

        听见姑姑喊他,汶洺立刻跑了回来……

        “在这站着,给我背一遍《名贤集》,背不出来不准吃饭!”亓郴叉着腰,才不管自己这个年纪,有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字,一手点在汶洺的额间。

        汶洺则求助似地看向姑丈,小脸无辜地很。他只觉着这会叫的蛐蛐,有趣得紧,才想送给崇溪姐姐的……

        傅时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读懂自己的眼神,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还没傻到去触亓郴的霉头。

        “姑姑……”

        晨间玩闹,以小崽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而告终。

        以上,只是皇孙亓汶洺在湘渊王府的一个小小插曲。

        总得来说,和同龄人相比,汶洺绝对是乖巧中的佼佼者。

        傅时湛则是有如神助。

        他会询问亓郴,汶洺有无忌口,然后交代下去。

        她原本口味刁钻,心情差了就演变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过后来都会变成汶洺不吃。

        结果就是,傅时湛明明猜到了她这个小心思,往后厨跑的次数还是很勤。

        一日,吃早饭的时候,亓郴看着傅时湛右手背上一条红褐色的结痂,“那天伤的?”

        傅时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拉了一下袖口,覆过手去,淡淡道,“公主不必挂怀。”

        亓郴觉着这声“公主”扎耳朵。

        这几天里,她一次也没召父皇送她的伶人,成日里只要两本书和一壶茶就够了。

        书当中,有一本是《名贤集》,她第一次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才知道当日汶洺那天为什么哭得撕心裂肺了。

        傅时湛给她拿过来的时候,亓郴看着其中用篆书写着“名贤集”的那本,足足有另一本三倍厚,情绪一激动声音略大些,“这也太——”

        然后傅时湛说时迟,那时快,手捂住亓郴嘴巴的速度,比他扭头还快几分。

        傅时湛松开手,摇了摇头,看着她颤抖的嘴角,小声道,“别说厚,汶洺可看着你呢。”

        然后将用绢布包着的、薄些的,放到亓郴面前,“这个是你的,求精书斋新出的画本子。”

        她虽喜欢惟妙惟肖的故事,但还懒得看字。

        亓郴侧身弯腰伏在楠木桌上,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膝盖,滚着银边的袖口不知道去了哪里,露出腕处白皙的肌肤。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迎着傅时湛的目光展颜一笑,银铃般笑着看他,“傅时湛,你读给我听。”

        那书被折腾了一个来回,又到了傅时湛手里。

        傅时湛的声音虽然清冷,但是好听得很,尤其是读到画本中的精怪欲取人血,他的声音比汶洺更能断气,一字一句,脆泠泠地掷地有声。

        若是读到摄魄的白骨美人,傅时湛的嗓子里头就跟抹了胭脂似的,说不出得甜腻,明明知道是傅时湛在读,竟好似身临其境一般,搅得她心肺乱颤。

        虽然在暮秋的午后,亓郴脑子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心里还是在说,若她是那个书生,即便知道对方是鬼非人,还会不忍心扔砚台砸她。

        然后,傅时湛再将那日在府外捡起的一株艳丽的花,夹在前一页上,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本。

        有时指甲不小心划到绢布,他额角的冷汗涔涔往下流。

        等隔天,亓郴看着从没见过的本子,被傅时湛捧在手里,她急急起身去够,等拿到手里一翻,原来只还是没读完的本子,换了个牛皮的壳。

        傅时湛看着还剩下的四五页,书生的心上人马上就能和书生携手一生了,他想着今天就能讲完,明天就给他换个故事。

        亓郴不知道是不是中午贪杯牛乳的缘故,先时还精神了一回儿,可排除万难的书生心上人甫一登场,她就恹恹地开始打哈欠。

        傅时湛边读,边注视着亓郴迷离的眼睛。

        故事正到了高潮,是所有姑娘都会落泪的地方,他居然将亓郴讲睡了。不由自嘲起来,还是你讲得太无趣。

        他将大氅披在亓郴的身上,将她的手里握着玩儿的陶珠串儿拿出来,又被笑声牵着转头去看在小桥上捡拾枫叶的汶洺和崇溪。

        傅时湛会心一笑,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娃娃的东西。

        他凝视亓郴时,眼里的光都要破虹而出了。

        他想,日子,如果能一直这般过下去,该多好。

        “傅时湛,”亓郴的声音慵懒而散漫,叫他这声,好像只是为了换个方向打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怎么了?”傅时湛知道亓郴是在呓语,仍旧低声去回应。

        然后她又含混地说了个名字,“你的心上人,她,她好看吗?”

        院里无人伺候,傅时湛只有这时候,才敢轻轻触碰她的鼻尖,温热而真实,不似画上的冰凉。

        他的手指在小巧的鼻头上蜻蜓点水一般,指尖却在他的臆想中,留着一点薄薄的脂粉,他含着笑意细嗅,心头却猛地一酸。

        因为他知道亓郴梦里的人是谁。

        “那我和公主说说我的心上人吧。”

        亓郴却彻底在塌上翻了个身,不再理他。这些天里,你来我往,湘渊王府里和乐融融,这称呼终究是没掰正。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傅时湛在心里说。

        湘渊王府来了珺天皇孙,非但鸡飞狗跳的“夫妻关系”缓和下来,样样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往常辰时就带着汶洺灌园学草的傅时湛,竟没在院子里。亓郴以为他们可能是饿了,先去珧禄堂寻人,没寻到又折回来。

        亓郴怕傅时湛身子弱,昨日霜降,湘渊王府的婆子说了些他们南越国的习俗,将汤水端到了夔园里让主子们一起烹着玩。

        汶洺和傅时湛在玩耍时候,将半盆凉水浇在了傅时湛的腿上。

        他腿没了知觉,但亓郴仍揪心寒气还是会顺着进到傅时湛身上,虽说事后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她还是听见傅时湛打了几个喷嚏。

        她刚想去敲门,就听见门内有人在说话,起先以为是汶洺和傅时湛在说悄悄话,不甘心的亲姑姑就听了一耳朵。

        “先生可看清楚了,这是一把很重要的筝。”傅时湛语气恳切。

        “要么王爷是在逗我,要么王爷是被人给骗了。”另一个人却不是汶洺,他的声音在傅时湛清透声音的对比下,透着沧桑。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傅时湛循循善诱。

        “精美,可失了古朴,王爷若说这把筝是演乐班子里的,我却说它连那个却不如。”

        傅时湛顿了顿,叹气道,“这怎么说?”

        “不单说这物件是筝还是琴,都是人长久以来供人弹奏的东西,不论日子长短,弹奏之人心思纯不纯,我这一辈子和他们打交道的人,是最能看见的。”

        “依先生之见?”傅时湛手里摩挲着茶壶,眼睛凝成了一条线。他仿佛可以看见门后,那个依稀穿着月白裙裳的妙龄少女。

        不过他的瞳孔上,只落下个黑影。

        少女如凝脂般的细手覆在门环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连连退了两步,附身退到了侧门。

        “螺钿多在嵌头尾,方才不至影响音质,这把筝一看就是为了显示华丽,只知堆叠,不光音质不会纯朴,连音准都会出错。”

        老者连连摇头,唉声叹气,又去敲打板木,“王爷,你听,你听着木头,也是一块新木头。”

        “怎么了汶洺?”

        他清早起来,让崇溪和汶洺在花园晨雾里看书,半个时辰不到,汶洺不至于腻了。

        “姑丈,”他绕过一个白胡子老人,打算用瘦小的身躯,推着比他还要上些的轮椅往外走,“我没拦得住姑姑。”

        崇溪姐姐正教他读诗,他闭上眼,崇溪姐姐的声音真好听,他好像神游了,醒来之后,就听崇溪姐姐说,姑姑带着一个伶人走了。

        他将他听到的,都和傅时湛讲了,他说完,还看了一眼贺崇溪,崇溪使劲儿地点点头,她也不喜欢那些人。

        可是姑丈看上去,好像看上起气定神闲。

        “姑丈,你快想想办法啊!”

        傅时湛的大手,覆上汶洺的小脑袋,“你是担心姑姑不回来了吗?”

        “嗯,怕姑姑和那个人私奔了!”

        “你这个年纪,哪里听到的这两个字?”

        使劲儿想了想,“当时姑姑在父王面前说了,要是她不能和你成亲,她就和你‘私奔’!”

        傅时湛的心,像撞到了正喷薄的火山口,烫得吓人。

        亓郴嫁给他,单就只是为了,她说的那个原因吗?

        那个朝夕相处的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你放心,姑姑不会和别人私奔,要私奔只能和我。”

        “真的吗?”

        傅时湛点点头,心里的疑窦方兴未艾。

        听到这个好消息,汶洺又牵着崇溪姐姐的手,“姐姐再教我读两首诗吧。”

        最后早饭吃快吃成了午饭,傅时湛派到亓郴身边的人,先回了了一个。

        那人名叫淙轶,虽说是傅时湛到了珺天之后才来的,但是想要在王府里活下去,有哪个敢不知道王爷的秉性呢?

        淙轶自以为自己带人出去办砸了,回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了最糟糕的结果,可是他仍不敢逃。

        “王爷,公主在绮荷楼和人打起来了!”淙轶面色铁青,腾地一声跪在珧禄堂外的青石板上。

        汶洺一把抓住傅时湛的鬓角,他觉着有点疼,刚刚那句话里好像听漏了点什么。

        “打赢了吗?”他拨开汶洺的勉力勾住他脖子的手,将整只手攥在手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淙轶没等来想象中的震怒,傅时湛好像早已预料到亓郴的动向,才会让人跟着。

        傅时湛知道,她是向来不肯吃丁点亏,若知道了听泉的伎俩,动手也不是不能理解。

        “没有……公主和南坪公主她——”

        “你说谁?”

        有些人就是这样地不讨人喜欢,明明要问,抛出问题的方法,总是以打断别人在说的答案的形式出现。

        傅时湛惊疑地从汶洺身上移开目光。

        “萱姑姑。”

        汶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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