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也无风雨也无晴
气机平复下来之后，沈慕卿心底一阵后怕。
苏老头事了拂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沈慕卿看在眼里，心里却涌起久违的温暖。
前世的自己与老头相识该是永安十九年。
在遇到老头之前，那一世的自己一样的浪荡不羁，一样的不学无术。整日在风月场宿花眠柳，与人争风吃醋，好勇斗狠。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衣着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头走进窃玉楼，点了好酒好菜，叫了一堆姑娘作陪，最后却没钱结账，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窃玉楼的老鸨哪肯做赔本儿的买卖，混迹盛京的生意人，平日里接触到的都是豪门权贵，富家子弟，那些做着肮脏生意的又有几个背后没有点背景？又怎会将一个混吃混喝跑来白嫖的老乞儿放在眼里，便让龟公叫了一群结实汉子，将老头五花大绑，吊在青楼大堂，准备当着众人的面一通毒打，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巧在沈慕卿当日也在楼里厮混，从下人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沈慕卿本就在盛京那堆纨绔里横行霸道，没想到却有人比他还狠，觉得此事十分有趣，对老头十分佩服。就丢给窃玉楼的老鸨一袋银子，替老头付了嫖资。
谁知苏老头酒醒之后也没一句感谢的话，干脆就在楼里住了下来，照样每日好酒好菜的吃喝，姑娘也是一个不少。沈慕卿自然不会计较区区锭两银子的钱，反而时常跑到老头身边，听老头吹一吹江湖轶事。沈慕卿听的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纨绔不堪的沈慕卿在盛京横行无忌，平时也会有看不惯的富家公子与他不对付，打架斗殴的事，隔三差五的都会来上一场。有一次打完架鼻青脸肿的沈慕卿来到老头身边询问:“你说的那些暮宿苍梧不沾露，朝游北海一日行的神仙是不是真的？”
苏老头咧嘴一笑说:“自然是假的。”
沈慕卿白眼一翻道:“我就说你吹嘛，这世上哪来的神仙，若是真有，我一定要找他学上一身本事。”
苏老头嗤之以鼻道:“哪个神仙会看的上你这样的。”
沈慕卿恼怒道:“能收我做徒弟，那是他们的荣幸。”
苏老头嘿嘿一笑道:“权贵人家用金钱养的刀，都是软脚蟹。你别看那些身穿锦罗，腰悬名剑的人威风八面。真要是遇到江湖中的高手，他们会被一巴掌拍死。”
沈慕卿不解道:“老头，照你这么说。富贵人家的人都不适合修成那传说中的神仙咯？只有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的穷苦人家才适合习武修行？”
苏老头摇头道:“这话也不尽然。穷人家的刀是浸养在血泊里的。小子啊，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公平的，似你这般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富家子弟，哪知穷人家的苦。你可知你在这青楼里一顿的酒钱就抵得上穷人家半年的日常开销。穷人家的孩子无钱读书识字，许多人家都是子承父业，一辈子穷困潦倒，病无钱医，冷无住所，更不可能想你这样花天酒地。他们一旦执刀，必然是要为命运抵抗的。”
沈慕卿却豪气干云道:“那我就握住那养在血泊里的刀。”
苏老头笑道:“你替我付了这么多天的酒钱，我教你一套枪法。日后你若有心成就一番事业，这套枪法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沈慕卿立马来了兴趣，瞪大眼睛道:“你会武功？”
苏老头讳莫高深的一笑，将一只筷子轻轻掷出，筷子凌空划出一道寒芒，横生丈许，径直冲向窃玉楼的后院。
后院三栋独立会客轩榭中的一栋小榭炸作一堆碎屑。
苏老头在沈慕卿惊惧的眼神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赔！”
而学成枪法的沈慕卿更加目中无人，行为更加荒诞无稽。盛京那群膏腴子弟们再无一人是其对手，遇到打架斗殴的事，再也不像从前一样不是偷袭菊花就是打人大鸟。
那群富家子弟个个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俨然忘了苏老头教他枪法的初衷。
他那大都督的老爹终于看不下去，三次将他逐出家门。这才有了沈慕卿游历江南，在大雪江南道与虞笙姑娘相识的故事。
也是认识这个女子，他才决心改变自己，成为了后来的金吾卫统领。
沈慕卿看着闭目养神的苏老头情不自禁喊道:“师父！”
苏老头将脸扭到一边道:“受不起，我没这么蠢的徒弟。”
沈慕卿厚颜靠近苏老头讨好道:“您给我讲一讲江湖上的故事呗！”
过了好半天，苏老头才睁眼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淡淡道:“江湖？何为江湖连老夫也看不清楚。一碗酒是江湖，一把剑也是江湖。少年人的江湖是挑灯看剑，铁马冰河。白发老叟眼中的江湖是诗兵酒寇，是心绪难陈。是有幸逢君，无奈人间各飘零。”
苏老头斜靠着车厢的边缘，回转头意味深长的又道:“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虽说各有各的路途，各有各的江湖。可苏老头的道理未必不是许多人即将踏出却又没踏出的那一步。
至少在前路未知的年年岁岁里，沈慕卿此刻的江湖仅仅装着那个一袭红衣，手捧梅花的女子。
历经生死，方觉恍然大梦。
见雪色清绝，见新月初霁，见青山妩媚，见荼蘼盛大。
而这一切，都不及他心心念念的故人。
前世斧玉山的月老祠前，两人执手在姻缘柱上刻下彼此名姓。
路过的行人无不羡艳他们是一对完美的壁人。
长长的月老街，二人执手偕同，缓步而行。
沈慕卿低吟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虞笙落后他半步紧紧跟着，只闻沈慕卿碎碎念的吟诵着道家典籍里的话，可只是念了几句，久久不见动静。
虞笙疑惑抬头的一刹，略带诧异的挑眉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沈慕卿笑了笑，没有答话。
两人分别之后，虞笙才发现沈慕卿悄悄在自己佩剑上挂了一个香囊。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铁画银钩的写着几个字:“万物不如你！”。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开始哭，然后低低念叨:“沈慕卿呀，沈慕卿！”
沈慕卿知晓这世间也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诚如他与青萝姑娘那般，沈慕卿坚守着自己的内心不动摇，可他不能阻止薛青萝的内心。
喜欢一个人哪里又有错呢？时间也没有错，地点也不会错。毕竟天衍万物，万物都有感情。
按苏老头的解释，不管是花开并蒂还是燕雀双飞。
我心不动，红尘未必不来。
所以世间悟道修行，不过是躲避那些羁绊和业障。
可那些羁绊和业障本就属于修行的一种，也许只有悟到了，才叫悟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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