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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君臣坦诚以待


大殿上众人今日如同看戏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幕又一幕。且不说这孔元帅今日如同发了疯一般地和龟兹檀两人对抗,两人不知有多大仇多大恨,非要在皇上面前整这一出,也不说皇上竟然因一封并未弄清来由的信竟然就褫夺了一位资深一品大员的职位且罚幽闭三月,单说最后这一桩也够令人目瞪口呆的了。

既然已经褫夺职位且从重处罚,却又还安排专人护送这位已定罪之人离开,难道不应是由犯罪之人赶紧自行离开吗,那名大梁人既然被定位为密探,难道不应处死或驱逐出境吗,竟然也交由被定罪之人一同带走。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的心思果然难猜,如此矛盾而又奇怪的事也只有这皇帝陛下想做才做的出来的吧。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皇上此时已重新登上龙椅,扫视全场,慢声问道。

此时谁敢开口,均不知皇帝陛下此时是怎样的心情,只能唯唯诺诺地噤声。仍然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孔元帅,他又一次上前,朗声道:“臣有事要奏。皇上,如今龟兹檀与大梁互相勾结,侵吞国家财产之罪已坐实,可见大梁也一直包藏祸心,欲吞并我夜秦小国,再加之边关百姓早就不堪大梁兵士骚扰之苦,还请皇上早下决断,早作谋划,攻打大梁,一雪前耻。”

皇上略作沉吟,问道:“元帅,我夜秦国小力微,只有区区二十万兵马,如何去和拥有百万兵马的大梁对抗,你可有法子化解?”

“皇上,这个问题臣早已深思熟虑。但皇上可否容臣单独禀奏。”元帅朝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犹豫。

“哦。”皇上若有所思,又向众人道:“众卿若无事再奏,便退朝吧!”

众人三呼万岁后,很快,大厅内十数人便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了。皇上又摒退所有太监,真正只留了他和孔元帅两人独处。

谁也不知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孔元帅跨出金銮殿大门时,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貌似足以睥睨天下般,令人浮想万千。

距夜秦皇城大约骑马一盏茶的三条街道外,矗立着一所宅子。这里古朴雅致,疏朗宽阔,院内除清爽的小桥流水装饰外,连座假山都没有。屋内陈设也极简单,基本的家具陈设也别无粉饰,更谈不上有任何奢侈品了,这里便是夜秦茶马御史龟兹檀大人的府邸。

作为一名为官二十余年的一品大员,若你不是非要说他沽名钓誉故作廉洁,那他就是真的两袖清风了。

这名茶马御史在位多年,从来都以国家利益百姓利益为重,要说存有一丁点私心,那便是每年春秋两季他都要出皇差至大梁,他能借此机会与侄女珂玥及一帮志同道合的老友们相聚一二,多年来均是如此。

因此,龟兹檀除与景王爷忘年之交外,更是与高普沧,马德谦等肝胆相照,两杯清茶,一盅清酒,高山流水觅得知音,彩云追月喜逢挚友,故每逢那时,是龟兹檀一年中最欢愉的时刻。他从未想过,自己与老友这种清风明月般的情谊有一天竟然也会被小人拿来利用。

将龟兹檀护送回府的侍卫全程都很客气,并未因被护送者如今已是一届白衣而有所轻慢,也不知是龟兹老先生平时德高望重,还是这侍卫觉得老先生东山再起只是迟早之事,总之将其恭恭敬敬送回家后,还细心询问老先生是否还有其他要求。龟兹大人今日在朝堂上受辱,此时身心俱疲,只摇摇头,摆摆手便请家丁送他们出门了。

这一日似乎过得格外漫长,老先生请郎中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同时只略略用了些白粥,便开始眼睁睁期盼着天黑。在黑暗的掩盖之下,很多答案却反而会浮出水面,他始终相信,皇上今日之举必有蹊跷,或许,入夜后便可见分晓。

果然,晚饭用过不久,门人便匆匆来报,说是有客登门。龟兹檀忙整好衣衫,快步出门迎接,刚行至中门,便碰上了匆匆进来的客人。来人面戴黑色幂藜,看不清长相,但其身旁的人龟兹檀却是认得的,便是今日在朝廷上值朝的一个小太监。

龟兹檀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行礼,对方只微微点点头,轻声道:“找个安静的地方。”

龟兹檀忙在前领路,左拐右转,很快便到得一处僻静的茶室。为来人摆好座椅,客人这才将幂藜取下。

“不知吾皇驾临,龟兹檀未曾相迎,请吾皇恕罪。”龟兹大人躬身下拜,重重磕头。

年轻的皇帝此时满脸忧虑,眼中所包含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他亲手将老大人扶起,待对方也在对面坐下,才开口道:“今日情势所逼,让您受委屈了。”

龟兹檀只觉得一阵心头发热,情绪开始剧烈翻腾,眼眶顿时泛潮,连声音也有些哽咽颤抖,“能得吾皇如此,老臣何谈委屈?”说了这两句又顿了顿,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道:“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已是对老臣百般维护,老臣不是不通情理不懂世故之人,皇上的良苦用心,老臣如何不知?只是,皇上如此深夜驾临……”

龟兹檀停住了问话,只因为眼前皇帝脸上的悲怆之色已令其大吃一惊。此时,这位皇帝眼眶发红,嘴唇轻颤,即便是身为天子近臣,龟兹檀何曾看见过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竟然会如此情绪外露。

“爱卿,夜秦,危矣。。。”

此语如一记重磅炸弹,砸中了老先生忐忑不安的心。他惊得从椅中站起,望着悲戚满面的皇上,话都说不完整了,“何出此言,皇上,何出此言啊?”

“今日你走后,孔尚又和我私下建议,让我一定要出兵大梁,我问他兵力从何而来,他狡黠地笑笑,神秘十足地说,不需要出一兵一卒,仅仅配合周边大魏大渝大周一起,将所有兵力压至边界,给大梁以百万雄兵四面八方压境的错觉,之后便可坐收渔人之利了。”

皇上讲完这番话,龟兹檀更觉迷茫,“百万雄兵压境,却又不真正攻打,这到底是何意?为何周边各国都会同时向大梁发难,他们的真实目的到底为何?”

“朕也是不太理解,于是便命他从头说来,不得有半点虚言,他才告诉了朕真相。原来此事均由同一个人策划和统一调度,此人派牙尖嘴利之人到各国游说,说服各国在同一时间段内进犯大梁,他们以大兵压境,不需动用真刀真枪,那人只需在大梁国内进行活动,很快便能将大梁逼迫就范,然后按照他们私下的协议,事成之后各国均可获得从大梁割让的离各自国家最近的一块土地,如大魏可获得边界处的兰陵,大渝可获得云梦,大周可获得昭关,而夜秦因为最小,却也能获得黄花镇。虽然此时夜秦毫无损失,但此后夜秦的命运就从此改变了啊。”

“那,此人到底是谁,他怎能有如此大能量答应割地赔偿之事,好似他便是那大梁的皇帝似的。”龟兹檀奇道,“大梁皇帝我见过多次,也不像是那种一击就退,一吓就倒的人啊。难道是另有其人?”。

“你说对了。”此时皇上眸色幽深,盯着龟兹檀道,“确实另有其人,此人的目的很简单,便是想要大梁的至尊之位,从此颠覆大梁。此人你也肯定认识,他便是大梁的兵部尚书——罗尽忠!”

“啊?”即便是沉稳如龟兹檀这样纵横官场数十年处变不惊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罗尽忠他倒是不熟,但无忧公子的事迹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当初无忧公子威震天下,其中一件大事便是打压罗尽忠极其侄儿的圈地行为。且这些年他在夜秦及大梁之间时常往返,与景王爷等均有较为密切的接触,对大梁的朝局稍有了解,至少知道这罗尽忠与刑部尚书马谦德的政见是相差甚远的。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此人竟然狼子野心,企图推翻帝位,自立为王!

大梁若天翻地覆,景王爷,珂玥,马谦德、、、必个个受到牵连,这是多么可怕的阴谋!

“罗尽忠到底是如何谋划的,还请皇上您告知。”龟兹檀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急切问道。

“具体如何谋划朕并不清楚,但给大梁皇帝以强大压力逼其退位,他自己手握兵权让各国退兵,我想大致便是如此吧。”

“那他的计划就是:联合周边各国一起进犯大梁,给大梁皇帝造成泰山压顶之势,然后罗尽忠在国内煽动他的势力,逼迫皇帝下台。他再出兵救大梁于危难,救大梁百姓于水火,在此形势下,便有人来拥戴他上位做皇帝?”龟兹檀咬牙问道。

“是,罗尽忠的计划应该便是如此。此时在大梁境内,他应是已经控制住了大多数朝臣,个个唯他马首是瞻。”

“那,大梁的景王爷下狱,必是他所设计?”

“应该是的。一是那景王爷不可能成为他的助手,只会站到他的对立面,二是将景王爷下狱,将脏水都泼到景王爷身上也可转移大梁皇上的注意力,让他以为景王爷与一些朝廷异动有关联。”年轻的皇上边细想边道。

“世上岂有如此歹毒之人?世上又岂有如此不平之事?此事必定要想法让大梁皇帝知晓,才能将景王爷救出,也才能将大梁拯救于水火之中啊。”龟兹檀将川字眉越皱越紧,忽又问道:“皇上,您刚才所言的夜秦危机,与这颇有关联?”

待自己问出这句话后,龟兹檀才猛然意识到,此时发生在夜秦的事不正是发生在大梁之事的翻版吗?

孔元帅仗着自己手握兵权,百般欺骗威胁年轻的皇上,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与他国相勾结,若大梁罗尽忠奸计得逞,最后登上至尊皇位,夜秦的孔元帅怎不会如此效法?想至此处,龟兹檀不禁冷汗涔涔,确实,夜秦危殆,皇上危殆,自己危殆啊!

皇上看清龟兹檀脸上的表情,知道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忧心忡忡道:“孔尚在朝廷结党,他们已多次攻讦你,迫于无奈,朕只能批评了你几次,但今日之事,足以证明元帅已大胆到肆无忌惮的地步了。他今日如此放肆,便是要来试探朕的底线。若朕都站到了他那一边,他还有何顾虑呢?所以,若真此事如他们所愿得逞,你岂还能有命在?朕岂还有命在?”

老皇在世时,孔元帅忌惮其影响力和控制力,一直隐伏自己的祸心和实力,一旦老皇不在,新皇上任,元帅便开始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了。若真是如此,那整个夜秦都将被颠覆,到时候改朝换代腥风血雨,百姓也将再无宁日啊。

“朕今日前来,便是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年轻的皇上此时已稍稍平复了下自己激动与恐惧的心理,稳稳地站了起来,气势威严,语声庄重。

龟兹檀撩衣下拜,伏地叩头,“谨听吾皇圣训!”

“龟兹檀,朕命你为监察御史,从明日起,即刻前往调查各国联合兵力进犯大梁边境一事,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断他们的阴谋,保卫夜秦的和平,也保卫邻国大梁的稳定。”

“臣,领旨!”龟兹檀内心一阵激荡,虽是艰险重重的任务,此时听来却仿佛仙乐之声一般。好男儿大丈夫,誓死为国家,誓死效忠皇帝,何尝不是顶天立地气壮山河,即便抛头颅洒热血,也远远好过苟且偷生啊。

皇上将温热的手握住龟兹檀皱纹深重的手,将其扶起,语重心长道:“朕把江山社稷托付于你,还请御史大人尽早安全回归,给朕喜传捷报。”

“臣定不辱使命!”

之后,君臣又简单叙了几句闲话,皇上叮嘱龟兹檀一定要注意安全,孔元帅估计不会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定会紧紧盯着龟兹府上的。龟兹檀请皇上放心,又命心腹家臣秘密护送皇上出门,让其一定要见皇上入了宫门才能回来。君臣二人依依惜别,此时心情都颇为沉重,不知前路在哪里,未来还能否再见,何日才能再见。

待皇上出门后,龟兹檀才叫来今日在大殿上的那个大梁景王府小厮,之所以白天不和他多言,也是为避耳目。若孔元帅果真要将龟兹檀置于死地,在他府内安插进几个奸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小厮一进门便开始伏地痛哭,边叩头边说道:“龟兹老爷,小的对不起您,对不起王妃,对不起景王爷啊,呜呜。”

龟兹大人将他扶起,又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待其情绪稍微稳定,才温言道:“我记得,你姓。。。董?”

“是的是的,龟兹老爷竟然还记得小人的贱名,您就叫我小董可以了。“小董很感激还能有夜秦如此的大人物记住自己的姓氏。

“小董,你说说看,景王爷到底是因何下狱?珂玥王妃又给你写了封怎样的信?不要着急,你慢慢说。”

“具体情况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景王爷在今年年后便被皇上关三个月禁闭,本以为三个月不出门便能解除,结果还未等到三个月,便有圣旨到,直接将景王爷下了大狱。传圣旨那日小人便在一旁的巷道里跪着,因此也听了一耳朵,好像说的是景王爷暗通敌国,谋取私利等等,即刻下狱,听候发落。太监来传话时,同时带了两个宫里来的侍卫,圣旨一宣读完毕,两名侍卫便将景王爷套上枷锁带走了。”

“那珂玥王妃呢?她有何说法?”龟兹檀急切地问道。

“珂玥王妃那时也没了分寸,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只得写了封信给小人,让小人务必亲自交到您手上,这才被那孔元帅给抓了个现行。”

“身边没个商量的人?”龟兹檀想了想问道:“听说景王府不是有个才华横溢的幕僚,叫无忧公子的,珂玥王妃没找他商量对策吗?”

“哦,那无忧公子据说早就被皇上派了差使,已经不在大梁很久了。珂玥王妃也找不到他在何处,只得派小人前来。”

“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你可知一星半点?”

小董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只知当时王妃心急如焚,命我尽快递到您手上,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了信中内容。”

龟兹檀陷入沉思中,珂玥应该是对一些事情有所风闻,在信中提醒自己要提防小人陷害,同时也希望他这位伯父能够对景王爷施以援手,才将信如此隐秘地交给小董的,可谁知竟被别有用心的元帅抓住,正好给他安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

他们定是抓住小董之后,打开信件,模仿了珂玥的笔迹,凭空杜撰了一封信,专门用于诬陷自己。

孔尚做黑暗之人,行黑暗之事,打的正是如自己和皇上所设想的那样的如意算盘,若不将其罪行公之于天下,如何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夜秦全天下的百姓?想至此处,龟兹檀愤恨已极,一掌狠狠拍在桌上,随即起身,在室内焦躁地踱来踱去。

待龟兹檀再次坐回桌前时,却不知,不远处的黑暗中,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映在窗上的剪影,一把劲弩已上弦,箭头的方向正稳稳地对着他!弩上抹有剧毒,只要稍稍挨上身,龟兹檀便必死无疑。

从杀手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昏黄的室内两个清晰的剪影在窗内晃动,他今日所得到的命令便是:务必一击而中,将龟兹檀一箭毙命,同时自己要干干净净地退出现场,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若无其他异常,这确实是一件不难完成的事情,但坏人做坏事往往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任何一丁点的声响都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那杀手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屋顶,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室内。终于,室内那个稍显佝偻的身影不再移动了,他也调整了下自己手中劲弩的方向,对于即将死在他箭下之人,不禁产生了一丝怜悯。

他倒不是第一次杀人,也知杀人后自己将得到重赏,但仍升起薄薄的同情之心,也正因这淡淡的同情导致了他半秒钟的犹豫,也正因这半秒钟的犹豫导致了自己箭头的丝毫晃动。

今夜,注定是不平凡之夜。

平常人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夜晚朝屋顶去细细观察,更不会注意到夜色笼罩下的蛛丝马迹,即便只是些微的光亮,箭头稍稍移动时所发出的丝丝光亮。

然而,此杀手也注定今晚会失败,因为他将要碰到的不是一个平常人。当他最后一次调整手中的劲弩,将那强劲的一箭在扣下扳机发出时,却几乎在瞬间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箭从弩中射出时的暗沉而厚重的“噗呲”一声,另一个却是尖锐而刺耳的兵器撞击之声“乒乓”。

他大吃一惊,周围一片静寂,他丝毫未想到自己十拿九稳的行动竟然会失败。但很快,他便没有了吃惊的时间,一声大喝“谁”响起时,他也同时起身向远处拼命逃去。

但只逃了一会,他便发现,后面并无人来追赶,是谁击落了他的箭,又是谁发现了他,他都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自己今晚已经不能再回去完成此次任务了,蛇已经被惊动,如何还能再让自己全身而退。好在对方并未发现自己的身份,也未继续纠缠,即便是拿不到赏钱,但至少可保得一条性命。

暗夜里如此尖利的兵器撞击之声以及陌生的大喝之声,自然大大惊动了室内的人。龟兹檀迅速自室内奔出,只见院内已站着三个人。月光虽皎皎,但照明毕竟差了些,他一时有些发怔,不知来人到底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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