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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暗流涌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似乎是风平浪静的。于攸乐而言,甚至是难得的幸福时光。

因临近年关,景王爷也一向闲散,整个景王府的氛围都是温馨而轻松的,攸乐便一直悠闲地住在景王府,准备过第一个出药圣谷后的春节。

景王爷和珂玥王妃悄悄来到了顺天府大狱,按照李深的安排,还有两位蒙着面的神秘人被两顶华贵的软轿抬着,一直抬进了大门以内二人才前后脚下轿,在李深的亲自引导下,都进入了高普沧的监房,随后,李深摒退所有狱卒,包括自己也退至门外。

谁也不知那两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很快,高老爷子竟然就从最底层的大牢换到了第二层,虽仍在大狱中,但所有供应因有了景王爷的照应而齐全了很多。

高老爷子本是形容枯槁死气沉沉,竟也脸上出现了些许血色。这是数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现象,不论是监狱里的牢头,管事还是最高长官李深,都不知高家发生了什么喜事。偶尔有人遇见高莽枝,见他仍是一副懦弱任人欺的模样,着实让人看不透,这高家的大事小情好像都与这高家长子无关似的。

同时,从不管闲事的景王爷,竟然两次主动找到高莽枝,还亲自去探望了柳母,珂玥王妃更是大张旗鼓地将柳母接进王府住了几日。据王府的下人们透露,柳母的情绪竟然也好了许多,已不似以前那般不省人事了,每日清醒的时日越来越长,身体也有向好的趋势。

高莽枝在和景王爷密谈很久后,竟又和阿丑再次上曾家逼要那八间商铺,且态度极其强硬,将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状纸直接丢给曾无庸,且明确告诉他两日内若不归还必定对簿公堂。曾家未料到他们来的如此快,且景王爷已摆明了要来插手高家的事,所以不得不忍痛将几家商铺做了最迅速的盘点,移交给了高家。

自那夜马凌云将攸乐从曾家带走后,曾氏父子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安静,估计他们已经很明确地知晓了,攸乐绝对是景王爷一方阵营的人,今后景王爷更是要对曾家多加提防。

至于他们私底下找到王大监去告了罗尽忠的事,现在可能连肠子都要悔青了,悔不该当初轻信了曾晚晚的话。若这件事被罗尽忠得知,那曾家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因此,据说曾氏父子正四处打听芸娘和俊生的下落,想要将这二人灭口,以免陈水深收集罗尽忠罪证的隐秘被罗尽忠本人知晓。

但还有一个令人头痛的王大监,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总不能也一并杀了吧,只能拼命给王大监塞钱,望其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同时尽其所能地在罗尽忠面前更加放低姿态,几乎到了罗家指东曾家绝不往西的态势,整日里只忧心着如何去侍候着这个阎王爷,可千万别有任何把柄落到他手里了。

然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曾乘风突然接到新的吏部人事任免文书,免去曾乘风茶马御史的三品职衔,降职为五品,原因乃是茶马交易问题频出,战马质量较差云云,新上任的茶马御史乃是由景王爷推荐的一名地方官员。

同时也因降职,曾乘风连面见王大监的资格都没了,多次托人婉转传话,想要继续和王大监保持友好关系,可那王大监连理都懒得再理他。虽说他是受了曾乘风的委托去皇上面前吹了风申饬了罗尽忠,可话毕竟是从他口中出去的,他也怕那位活阎王的报复啊,所以与曾乘风也是尽量撇清关系,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景王爷一环扣一环的连续操作,几乎将曾家数年来的根基连根拔起,曾家遭遇到的不仅是权力上的削减,更是经济实力上的严重削弱。曾家盘点一下能握在手中的实力和财富,已是屈指可数。

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曾乘风病倒了,并且是一病不起,据嫣儿透露消息,因曾无庸要床前尽孝,已经很久未到红袖坊去找过嫣儿了。

所以,当大年初一那晚,大家全都聚在一起,谈起这些开心之事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极其愉悦的。这晚,在景王爷的隐秘书房里会面的人,有景王爷,珂玥王妃,攸乐,革登,司徒浩和司徒嫣儿。

他们个个伪装而来,要么黑纱黑帽遮面,要么乔装改扮成送菜农夫,要么从外人毫不知晓的旁门悄悄潜入。所以,当所有人都被木伯一个个带到这间密室里时,后来者都要被先到者取笑一番。

司徒浩和革登分别从王府不同的入口先后脚到,因司徒浩和景王爷夫妇、革登等都不太熟,到后便客气礼貌地枯坐一旁等待嫣儿。景王爷夫妇虽和革登相熟,但出现在面前的阿丑毕竟是另一副形象,想到昔日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如今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大家内心的痛楚可想而知。不过为免再徒惹攸乐伤心,珂玥将自己的情绪也是一忍再忍,只是对革登更是多了几分热络。

嫣儿和嬷嬷告了假,在嘴上贴了两片小胡子,戴着斗笠,粗麻布腰带缠身,裤腿挽起半截,提着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青鱼,大摇大摆地唤着木伯的名字就进了府门。

当这副形象出现在攸乐面前时,攸乐笑得前仰后合。趁着嫣儿不注意,攸乐猛地用力,扯掉了她的小胡子,痛的嫣儿惊跳起来,追着攸乐到处喊打。这一闹,把本来还有些悲伤的氛围弄的柔和了许多。

“哥,你看啊,嫂子这样欺负我,你还不管管她?”嫣儿假装生气地跑到司徒浩面前撒娇,扯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着。

司徒浩先是红了脸,又偷眼瞧了瞧攸乐,见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低声叫妹妹快点安静下来,在王爷王妃面前不得放肆。

嫣儿吐吐舌头,又和王爷王妃见了礼,便搬了张凳子坐到攸乐身边,拖着她的胳膊。这小姑娘如此天真活泼,且和攸乐亲热无比,珂玥王妃内心熨帖了许多,至少在攸乐消失的这几年,身边的这些人对她都是关爱有加的。如今义父已经愿意配合众人的请求换了囚室,真正回到高家也只是时日的问题,柳母的身体也有所恢复,攸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只是如今,夜秦的伯父那边似乎情形不太好,之所以最近书信往来频繁,便是伯父遇到一些困难,伯父无儿无女,只有这一个侄女,还远嫁他国,所以时常鸿雁传书话话家常,以解亲人不得相见之苦。

见珂玥王妃皱起了眉头,攸乐最是体贴地问道:“最近,义父身体可有好转,夜秦国内形势如何?”

珂玥摇了摇头道:“夜秦如今分歧严重。一派以武臣孔氏为代表,主战,他建议和大梁彻底决裂,不愿再做附属小国,而是独立出去;另一派则以伯父为代表,主和,希望能和大梁长期保持友好稳定的关系。因孔氏近些年来繁殖自己亲信甚多,很多朝臣都是他一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所以朝堂上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幸而夜秦皇上信任伯父,也时常回护,不过,最近君心也貌似也有些动摇了。”

“怎么,夜秦想要和大梁冲突吗?”攸乐皱皱眉,不禁有些忧心。夜秦因地小人少,为免被别国吞并,三十年前便向大梁俯首称臣,这些年来,两国俱是国泰民安,边界百姓相安无事,两国皇上也处得如亲兄弟一般。

是什么原因撩拨的两国之间会生了嫌隙,以至于要到开战的地步呢?攸乐想起了上次在夜秦时和凌云发现的那些异常,原来竟全都是两国欲起纷争的信号。

“具体情况并不知晓,”珂玥王妃眉眼间黯淡失色,显是担忧伯父安危,“伯父说他会尽全力维护与大梁间的和平,这数十年来百姓安居乐业,一旦开战,必会生灵涂炭,遍地饿殍,民不聊生啊。必要时,他甚至。。。”说到这,珂玥将手中的丝帕在手指上缠缠绕绕,越缠越紧,“甚至会以死相争,所以,我很担心,夜秦朝堂上风云莫测,伯父的安危难以保障。”

“珂玥,你且先放宽心,若真是朝堂生变,我们也鞭长莫及。等我得空,向皇上告假,以考察茶马线路为由,到夜秦去一趟。”景王爷见爱妃心焦,也觉着急,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着。

“千万不可。。。”同时喊出这句话的,竟然是攸乐和嫣儿。两人的异口同声,引来了所有人惊奇的目光。

攸乐硬着头皮道:“听说王爷前些日被皇上申饬,便是因珂玥与夜秦交往甚密的原因,此时,还请王爷谨小慎微,千万不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

景王爷正准备申辩,见嫣儿凑近攸乐耳语,便停住了。攸乐道:“有任何话都可以在这里直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值得绝对信任的。”

“好,那我就直说了。”嫣儿难得正经一回,盯着王爷道:“王爷,曾家正欲找机会将你拉下马,他们怀疑攸乐和阿丑均与景王府有莫大关系,曾家目前遇到的所有危机也都与景王府有关系,他们认为王爷乃幕后主使,正想方设法给王爷安上罪名。所以,请王爷一定要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然很容易被小人所利用。”

景王爷冷笑几声,面色铁青,未发一言。他本是潇洒快活的闲散王爷,可自从攸乐重新出现,且得知了曾氏父子二十年来桩桩件件狠毒丑恶的事件后,便对这父子二人深恶痛绝,已坚定地站在攸乐一边,要让他们的丑恶行径曝光于天下,且要让与他们勾连在一起的所有利益集团全都曝光于天下。

他想了想又道,“曾乘风父子实在作恶多端,百死不足惜。攸乐,革登,你们尽管放手去干,景王府和刑部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不过这二人如此狠毒狡诈,我们确实不得不防啊。”

“除曾乘风多年前在夜秦杀害夜秦茶马御史,其他罪行都还不足以判其死罪,但目前我们还未寻找到关键的证人魏仵作,若能寻得此人,人证物证便皆齐全;四哥虽是被曾无庸所害,但四哥已有幸生还,且容颜大变,也不足以控曾无庸死罪;而五哥究竟是如何被曾无庸害死的,这一点我们尚未查明,只知此事与前茶马御史郑静石关系深厚,郑大人如今在药圣谷,相信他终会有良心发现的一日。所以,待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后,我们便可将这父子二人一招致命。”攸乐侃侃而谈。

“同时,曾氏父子近些年来利用从高家剥夺而来的大量财产贿赂各部各级官员,又从各部获得多种权益,从而为自己的各项非法营生保驾护航。比如,他们贿赂工部,将工程建造权揽获,使用廉价材质偷工减料,导致工程质量严重不过关,迟早会生大变故;他们贿赂吏部,将自己的亲信党羽推荐到各州各县去当差,这些人又肆意敛财,搞得民怨四起;他们贿赂礼部,将各级考试的题目提前获得,透露给出高价的参考者,从而敛财无数。。。。至于曾家和兵部之间的勾结,那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曾氏父子几乎是无孔不入,处处都有他们的爪牙党羽,处处都有他们的斑斑劣迹。此二人若是不除,朝堂风气必会更趋败坏,到时候,苦的更是大梁的诸多百姓。”

攸乐列举着曾乘风二人的罪状,不禁激动异常,脸也因激动而通红起来,嫣儿见状急忙过来轻轻拍抚她的背,司徒宇目露关切之意,但未敢上前,只向攸乐投去柔和的目光。

革登也深深体会妹妹的愤慨,站起来慷慨道:“高家对曾家,数十年来有情有义,从未负过;曾家却对高家狼子野心,一步步将我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作为高家嫡系子孙,兴复高家责无旁贷,接下来,曾乘风父子便只管等着,我会一步步将我们所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攸乐所说的那些贿赂各部的罪状,可都有证据?若都有,我立刻便可去参他们一本。”景王爷气愤地站起身,在室内来回快步走着,以舒胸中闷气。

“暂时没有。但药圣谷的兄弟们已经散布在各行各业各处,收集曾乘风的各项罪证。相信不久后,定会有收获的。”回复此话的是司徒浩。

王爷正准备接话,突感觉到脚下一阵颤动,耳边也传来隐隐的轰隆声,有点像遥远的雷声,又有点像沉闷的鼓声。抬眼看其他人,显然大家也都感觉到了,惊疑不定地互相对望着。

“发生了什么?是地震吗?”嫣儿最先开口,接着又调皮道:“难不成老天爷都觉得曾氏父子罄竹难书,要来表达愤慨之情?”

攸乐摇摇头,只凝神细听着,接着同样的震动和声响又出现了。众人几乎都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地震,而是某处发生了大爆炸,或是某大型建筑垮塌了发出的巨响。

“木伯,赶紧去打听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景王爷招呼着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木伯。

木伯急急的应答一声“是”,脚步声便远去了。

余下众人皆有点惶惶不安,室内顿时一阵沉默。只有嫣儿又转了转眼珠,脑子里不知闪出什么鬼主意,蹑手蹑脚地绕到革登身后,扯了扯他的黑纱帽,想将他的帽子扯掉。革登因面部实在可怖,在室内也着面纱,且因之前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儿,见其调皮,只视而不见,径自不理。嫣儿见其毫无动静,又要去扯。

司徒浩见状,起身拉住妹妹,厉声道:“嫣儿,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这里大家都是坦诚以待的,他为什么要戴着面纱啊,什么庐山真面目见不得人啊?”嫣儿边笑边又绕到革登面前,凑的更近,试图透过面纱看清革登的长相。

攸乐之前是曾经告诉过嫣儿关于革登毁容的事情的,且还讲述过很多关于革登的故事,嫣儿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年轻人一直颇感好奇,今天正好有机会,便想一观真容。

司徒浩着急地立于她面前阻挡着,压低声音喝道:“嫣儿,你怎可如此没礼貌?”

身后格登的声音却平静地响起了,“你当真不怕吗?”

“当然不怕,修罗地狱恶魔我也不怕。”嫣儿边嬉笑着边又靠近了一点。

面纱下的格登不知是何表情,司徒浩颇为紧张,怕格登会生气,从而攸乐也会生气。

沉默片刻,格登开始解纱帽下的细绳,随后掀开,一张疤痕遍布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除嫣儿外的其他人都是见过这张脸的,因此不觉惊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嫣儿的身上。这个刚才还把调皮写在脸上的女子,此时表现的格外安静,既没有同情,亦没有惊恐,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对面那双眼睛。

“容颜只是人的一层皮肤而已,肤浅而轻薄,而灵魂才是深层次的,所以你是怎样都没关系,我只需要知道你便是你,已足够了,是吗,格登哥哥?”嫣儿浅笑着,帮格登把纱帽重新戴上,一转身,攸乐分明看到了这个可爱女孩眼里亮晶晶的光芒。

格登平静的心里如丢了一颗小石子般,涟漪一层层漾开来,这是第一个见到了他的脸还可以如此平静的女孩,也是第一个告诉他容颜并不重要的女孩。

房间里的气氛此时有些许微妙,王爷和王妃对望了一眼,仅一眼,二人已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了嫣儿那句话的深意;司徒浩偷瞧了一眼攸乐,不过,攸乐此时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睛明明是盯着某一处,却能够感受到目光是散漫而无焦距的。

这微妙的感觉很快便被打破了,人人皆毫无心思再去体味这样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木伯的敲门声此时响起,门外的语声有些焦急,“王爷,是刚刚落成的高德大桥垮塌了。”

“啊?”众人全都起身惊呼。

“今日新年初一,同时也是高德大桥落成典礼,工部尚书本来昨日还邀请我去参加庆典仪式呢,我懒得去凑这些热闹,所以便拒绝了。今日大桥上应该是人山人海,因为有好些个流程安排,且还有各种表演助兴。木伯,可打听到现场伤亡情况?”王爷第一个站起来询问。

在场众人都对京城一切动向了如指掌,所以这件事显然都是清楚的,因此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木伯。

“据说目前还难以统计,因为大桥垮塌时有很多人都在桥上跳舞,可能因为形成了共振,所以导致桥体垮塌了。桥垮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桥上的人几乎都掉进了水里,水流湍急,现场能打捞上来的尸体大约三十余具,但大多数都被冲走了。”

这回答太令人揪心,河水湍急,落水之人无数,几十米落差,且河水寒冷,会有怎样惨烈的情形可想而知。

大梁都城繁华富庶,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座都城邻希水而建,希水蜿蜒曲折,由北向南,不仅交通便利,且水产丰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话绝对错不了,所以,大梁除盛产茶叶外,还盛产河鲜,沿河而建的诸多驿馆酒家,最大最响亮的招牌便是刚刚打捞上岸的河鲜。

但有利便有弊,因一条大河穿城而过,京都被分为东城和西城。皇宫及诸衙门府第均在东岸,而绝大多数官员府第却在西岸,每日办公办差都要靠渡船。官员们尚且有标配的船只,每日固定时段接送,但老百姓们就没这个特权了。两岸百姓若有个往来,便要走上好几里地找船工,既费钱又费时。所以,希水河上迫切需要架一座桥梁,方便东西两岸毫无障碍地频繁往来。因希水湍急且河宽水深,于上面架桥困难重重,多年来这一难题一直未被攻克。

前年,终于有一支工程队伍接下了这一任务,据说这支队伍良心极好,因考虑到大梁财政,专门向工部报价较低,颇得民心,所以这一工程的落成几乎是众望所归。可谁想到,落成典礼这一天,竟会发生如此的人间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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