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中鹿（十一）

酒馆老板口中的后院包厢，更像是地下酒窖改装的密室。谦卑地弓着身体、引他们到黑漆漆楼梯口的老板，很难说和幕后之人没有更深层次的联系。

        “请。”他挂着一丝不苟的笑面，就像戴着一张诡谲的面具，为张开血口的巨兽诱骗着猎物。

        越是胆怯，越容易被黑暗所吞食，林安妮没有分毫犹豫地迈入地窖口，从容不迫得像是同赴盛宴的饕餮。

        地道并不如她想象中狭窄，甚至算得上宽阔，一路都有通风口，隐约还能照入外界的光线。

        混杂的腥臊味，弥漫在地下空间。林安妮只是皱了皱鼻子，微感到不适；身边的阿尔几乎可以称得上焦躁了，鹿蹄时不时地磕出些不安的声响。

        “怎么了？”林安妮搭在鹿背上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顺过绒毛，平复着他的情绪，“是闻到什么了吗？”

        这样的空间，对半鹿人来说十分局促，他难受地低着身体：“森林的气息，很浓郁，很杂乱，有血腥味，和腐臭味……我好像闻见一丝气息，像阿布的味道，可是太淡了，一下就没有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找到她的……”林安妮贴在阿尔耳边，轻声安抚着。

        在她看来，这不算是一个坏消息。

        有残留的味道，至少说明他们找对了方向；也许那伙人曾经带着幼年半鹿人来过这里，只是很快又离开，留下的味道才会如此之淡。

        为两人引路的老板，还未推开最后的那扇门，林安妮就知道——目的地到了。

        就像阿尔对森林里其他野兽有感应，野兽也对半鹿人的气息十分敏感。还没等他们靠近，房间内就传出一阵叮呤哐啷的金属声响，似是笼子或铁链，间或夹杂着兽类的低吼和吃痛声。

        林安妮也不是牵着个半鹿人，就敢冒充驯兽师的。

        她之所以能假扮，依仗的便是半鹿人对其他生物的亲和力，可以说，森林与森林中的动物，天然便是他们的伙伴，保障了他们野外生活的悠游自在。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先闭上眼睛。”林安妮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和阿尔窃窃私语，看上去像是在发动技能，又能接着铃铛声盖住她本身的话语。

        对上酒馆老板若有似无的探寻，林安妮摆起了脸色：“你这里的环境太脏乱差了，惹得我的宝贝都不高兴了。”

        老板低下头：“小本生意，不够周到，还请客人见谅。——请进。”

        门内的空间很大，比地道中挑高了一大截，房顶甚至突出地面一截，墙壁顶端都开着狭长的窗户，还能看到窗外边的几根长草。

        房间内布置粗犷，四周满是陈年的血迹，斑驳的地面被一张长毯所覆盖，而主人家正坐在长边的那一头。

        那是一个形容丑陋，肌肉虬结的男人，披着兽皮，戴着黄金，旁边还拴着一只形似老虎的猛兽，一下又一下地撸着虎头，活像是一个没有品位的暴发户。他的背后是堆叠起的兽笼，更多毛发脏污、浑身嶙峋的野兽们正趴着嘶吼，充当着他的背景音。

        林安妮恍若未闻，拍了拍半鹿人，自顾自坐到主人家的对面：“说吧，找我什么事？要没什么要紧的，我就走了。”

        林安妮似是嫌弃他的椅子，坐也不肯坐，只让半鹿人伏在地面，而她斜倚在鹿背上，宛如她才是此间东道主。

        旁边乌压压的护卫，对她怒目而视，但又被老大摆摆手挥散：“不知驯兽师小姐该如何称呼？”

        林安妮把玩着自己的铃铛，头也没抬：“难道不是你先自我介绍？”

        这暴发户老板的脾气倒还好，又或者说，在尚未评估出林安妮的真正价值前，他姑且愿意以礼相待，表现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亚伦，本地最大地下团伙的头目，从事些本地特产的贸易，为来来往往的冒险者见证交易或做些周转，与某些地方的领主贵族也有些往来。”

        “林。”林安妮冷冷淡淡的，“如你所见，一位独行的驯兽师。”

        一个小镇的地头蛇，这身份实在很不够看。

        稍大一点儿的冒险者团队，又或者是彪悍些的独行侠，都可以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若真是一个厉害的，早就能有更好的去处了，可他不是，便只能讨好依附于一些大人物，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

        凭借着翡翠森林的地缘优势，亚伦常常会令人搜集珍奇异兽，进贡给上面的贵族们。

        然而替贵族做事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原本附庸在他麾下的某个团队，在招募到一个新成员后，把抓到的珍贵物种都跳过他直接送给了贵族。作为嘉奖，贵族允许他们借亚伦的地方当仓库，俨然是一副要独立出去的模样，让亚伦有了失宠的危机。

        “我听说，您连成年的半鹿人都可以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亚伦眼馋地看了一眼阿尔，获得林安妮一个警告的眼神，“那个团队，都还只能抓不懂事的小鹿呢！”

        阿尔身体顿时紧绷起来，察觉到异样的林安妮，故作懒散地靠在他身上，捏了他一把，让他不要露馅：“这只是我的爱宠，可不能给别人的。”

        她又抱怨：“难怪翡翠森林最近那么闹腾，扰得我都过不安稳，原来是偷了人家孩子。这样做事也太不讲究了，闹大了，不是断了其他人后路吗？”

        “是，是，就是这样。”亚伦从侥幸逃出来的冒险者那儿，听到些风言，“可不就是肥了自己，祸害了大家吗？”

        地头蛇动了招募林安妮的心思，但还留有最后一丝谨慎，想考验她：“其实我们，也不是抓不到厉害的玩意，可总不能直接将这么凶性的东西送过去吧，万一出事可担不起……”

        亚伦带路，领着她来到另一个房间，或者说，牢笼。

        里面关着一只巨大的蛇类怪物，鳞片间夹杂着羽毛，背上生出一双羽翼，以钉子和锁链钉在地面上。它原本躺在地上，合着眼神，可一察觉到有人靠近，便立马挣扎得哐哐作响，全然不顾身上伤口撕裂、流血满地，嘶嘶着只想见谁咬谁。

        林安妮悄然与阿尔对视一眼，半鹿人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显然不能肯定，他是否能与伤重的凶兽和平共处。

        可笼门已经打开，哪怕试完不行再找借口，也不能直接转身就走。

        两人走进笼子，蛇兽摔打着身子，挣扎着抬起头，凛然冰冷，凶性毕露。

        然而随着林安妮靠近，它却没有进一步攻击，蛇眼莫名迷蒙起来；再走进，它的头颅微微动摇，嘶嘶地吐出舌头，倒像是想往林安妮这边蹭过来。

        “嘶嘶……”

        她忽而心生预感，伸出一只手——果然，它不仅没有攻击她，反而扑扇着翅膀，轻轻地蹭了蹭。

        蛇兽微垂的耳羽，突然被什么掀动了一下。

        在笼外人看不见的角度，羽毛下钻出两只纸片人，其中一只和蛇兽一样长着一对白翅膀。

        小翅膀吧嗒吧嗒地走过来，贴上林安妮的手背：呜呜，终于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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