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败俱伤
司璐瑶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她就像是又回到了一开始刚进化时的状态，混沌的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逐渐变得虚散起来。
这一次的梦里，她没有看到别的人鱼，而是独自躺在深海柔软的白沙上，静静地呼吸着微凉的水流。
被白沙托载的躯体修长而柔美，裸露的肌肤透着白玉般的莹润感。司璐瑶缓缓地撑起身体，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
没有鳞片，没有鳃鳍，在这一次的梦里，她全然是以人类的形态存在着。
司璐瑶似乎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新奇，缓慢地用那没有趾蹼的手轻轻抚摸过那修长的双腿，但突然间，从内心深处涌上的熟悉感却让她猛地停下了动作。
我是……人类？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像海底喷发的火山般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愣愣地坐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茫然变成了惶然的惊恐。
司璐瑶像是突然从昏沉了几天的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身体轻微地颤栗了一下，眼尾迅速蔓延上了一抹殷红。
她记起了已经遇难的父母，也想起了自己这几天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混沌状态跟随着云楠的。
最让司璐瑶感到恐惧的是，那想要将云楠拖到海里的愿望，真的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那些在现在的她看来疯狂而又不可理喻的想法，对身为人鱼时的自己来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她变成了怪物，不管是躯体，还是意识，都受到了人鱼基因的影响。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伤害到云楠。
要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时之间陷入惊慌的她没有注意到，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她的背后缓缓靠近。等到她发现对方的时候，那条灰蓝色的柔软舌头已经缠上了她的腰肢。
那是一条，无比巨大的，有着暗蓝色鳞片的丑陋怪物。那体型比虎鲸更庞大的人鱼此时看起来木愣又呆滞，巨大的鱼眼毫无生气，里面倒映着她那纤弱得仿佛一勒就断的人类身体。
司璐瑶瞬间认出了那是她在现实里的形态，然而她却并不清楚这个怪物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放开！”
人鱼舌头那冰冷柔软的触感让司璐瑶恶心地挣扎起来，但相比于人鱼的力道，她的挣扎显得像是小孩子的玩闹。
被这样一条怪物束缚住是一种惊悚的体验，直觉告诉司璐瑶，这个现实世界映射出的怪物，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是致命的。
人鱼沉默地停滞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它才像是惊醒了一般，微微放开了自己的舌头。
司璐瑶趁机挣脱，一脚蹬在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软舌上，借着反作用力游出了几米，警惕地看着那条人鱼。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那呆滞的鱼眼突然木愣愣地转动了一下，紧紧地盯住了她。差互的利齿随着那张大嘴的开合露出，仿佛在向着司璐瑶露出森然的笑。
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的司璐瑶戒备地看着人鱼，在水里她肯定游不过一条鱼，还不如直接来硬的。
司璐瑶表面看起来是那种温和恬静的类型，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没有什么攻击性。但那也仅仅是她维持的表象罢了，见过司璐瑶动真格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是个疯子。
双脚立于白沙之上，给自己找好了着力点，司璐瑶看着向自己冲来的人鱼，眼底划过一丝狠厉。
一种轻微的瘙痒感从脊椎后沿着皮肤向全身蔓延，细密的暗蓝色鳞片从皮肤下翻出，指骨抽长拉动，发出清脆的移位声。呼吸之间，司璐瑶就变成了一个全身都覆有暗蓝色鳞片的人形异生物。
精神陷入亢奋之中的司璐瑶对自己身体发生的异样毫不在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啸，骤然绷紧的腿部肌肉恐怖地隆起，瞬间爆发的反作用力掀起了一片浑浊的泥沙。
她像一个炮弹一样一拳击中了人鱼的前颅，然而对方在短暂的僵直之后，舞动着灵活的舌头将她抽飞了出去。
在水中恢复平衡的司璐瑶下意识地寻找着人鱼的身影，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
杀戮状态下的人鱼，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是现在的司璐瑶能够抗衡的。
躲闪不及的她毫不犹豫地转动身体，将自己的脑袋从人鱼的致命噬咬下拯救了出来，然而代价还是有的。
骨骼断裂的声音从近侧传来，人鱼咬住了司璐瑶的左臂，拖带着她狠狠地向着水底撞去。人鱼将司璐瑶的身体压在下面，仿佛要将她彻底碾碎。
剧烈的疼痛从手臂处传来，暗蓝色的血液在逸散到水中的下一秒就被周围的水流冲散。
疼痛会助长恐惧,而恐惧会转为愤怒。
被人鱼压得毫无反手之力的司璐瑶睁大着眼睛，眼白内暗蓝色的血管突出破裂，整个眼球都逐渐泛上了一层不祥的黑色。
青筋暴起的右爪狠狠地插入人鱼的眼窝，狠厉地搅动了起来。
放在平时，对方早该因为吃痛而松嘴了，然而这个梦境里的人鱼却像一条死物一样，对司璐瑶的攻击毫无反应。
人鱼的利齿深深地剜入血肉，露出了里面灰蓝色的骨骼。在人鱼再一次的甩头之后，司璐瑶的左臂彻底被撕下，她强忍着剧痛，在自己被甩出去之后用右手扒住了人鱼的背鳍。
像水蛭一样牢牢攀在人鱼后背的司璐瑶挡下了几次软舌的进攻，用仅剩的右爪掰着缝隙，狠狠撕下了人鱼身上厚重的鳞片。
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原因，随着与这条怪物的僵持，司璐瑶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变强，而人鱼的力量则开始衰弱。
察觉到这一点的她更加凶戾地撕扯着人鱼的外鳞，直到最后，她硬是扯下了那条一直干扰着她的舌头。
在力量的颠倒下，局势一下子翻转，在被司璐瑶破开腹部打断骨头之后，人鱼基本上失去了反抗能力，落在海底的白沙上，激起了一片浑浊。
司璐瑶咽下喉口上蔓延的血腥气，身形稍微有些不稳。
刚刚这条人鱼四处乱撞，借着水底的着力面给她也造成了不小的内伤，司璐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破裂的脏器还在不断出血。
“咳呕……呕……”
还是没有忍住的她呕出了一大口血液，然而这就像是开启了什么正反馈效应一样，司璐瑶开始止不住地呕血，她甚至能从自己呕出的血液里看到肉糜样的内脏碎块。
肌肉在紧绷到极致之后瞬间瘫软了下去，司璐瑶缓缓地倒在死去的人鱼身旁，眼里的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云楠……
白沙之上，司璐瑶和人鱼的身体逐渐虚散，变成了两捧白沙，随着水流的涌动，最终混在了一起。
在距离司璐瑶藏身处有一段距离的居民楼里，临到出发却没有看到鱼影的姜云楠突然心悸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神色有些茫然。
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从腰后拿出追踪定位仪的感应器，定位了司璐瑶此时的位置。
[系统，瑶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姜云楠之前察觉到了司璐瑶的离开，但她以为瑶瑶只是去捕猎了，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刚刚那种莫名心慌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担忧了起来。
【嗯……不是什么大问题。司璐瑶开始初步进化了……】
说到这里，系统突然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等到她回来之后，宿主最好有所防范，毕竟，我也无法确定回来的那个到底是不是“司璐瑶”。】
姜云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脸色也瞬间阴沉。
[你是什么意思。]
【人鱼的进化不光涉及身体层面的改变，也涉及精神层面的异化。司璐瑶如果无法在进化过程中成功突破，那么她残存的人类意识可能会彻底消失。】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姜云楠在其他人茫然的目光里，抓起旁边的枪就冲到窗边，撂下一句话之后就直接翻窗而出。
“你们先走，我之后会赶上你们。”
疾驰的小艇一路穿过弯弯绕绕的楼房，姜云楠第一次感觉这些建筑是这么碍眼。
【宿主你这样做太危险了，我不建议您……】
“闭嘴！”
姜云楠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怒喝，眼角隐隐有变红的趋势。
在经过刚刚短暂的暴怒之后，她现在其实已经基本冷静了下来，与其说她是在责怪系统对自己隐瞒，不如说是对自身毫无方法的痛斥。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有真正地为瑶瑶做过什么吗。
“至少我要在她身边。”
至少这一次，我要陪着她。
——地下停车场——
原本趴在水底陷入沉睡的人鱼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令人震惊的变化：
暗蓝色的鳞片像是被什么侵蚀一样变得灰暗无光，表面的生命力迅速流失，整个庞大的身体都带着一种死亡的沉寂感。
躺在司璐瑶旁边的那个半人鱼异化者此时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受到司璐瑶进化的影响，她的污染度在短时间内一下子飙升到了6759，在刚刚才终于和缓地停了下来。
但就算是这样，这种类似于拔苗助长的进化还是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然而，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她却顾不上检查自己的身体，而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已经彻底僵直硬化的人鱼，良久之后，嘴里发出了呜咽的悲鸣。
司璐瑶的沉寂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谩骂着，哭诉着，质问着条已经毫无声息的人鱼，为什么连它也抛弃了自己。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始终无法平息自己起伏的情绪。
直到，她听见了一阵清晰的敲击声，从人鱼的体内传来。
她怔忪地抬头望去，只见，在已经灰败的人鱼躯体表面，巴掌大的裂口沿着鱼鳞的纹路向外碎裂，一只长着尖锐指甲的，覆有暗蓝色细鳞的爪子，从裂口处缓缓地收了回去。
一瞬间的茫然过后，她突然意识到，这条人鱼或许并不是因为进化失败而死亡，恰恰与之相反，她已经舍弃了原来那略显笨重的躯体，实现了彻底的蜕变。
现在她眼前的人鱼不过是一个干瘪的外壳，是被舍弃的茧衣，而真正的那条人鱼……
突然，在那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裂口里，那只暗蓝色的纤长利爪重新伸了出来，这一次，它直接将那困住它的累赘躯壳彻底掰碎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在碎片剥落的轻响声中，半人鱼异化者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的全部样貌。震颤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影，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想要死亡的初衷。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祝铃语都无法从那天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那是一个怪物，一个会对她微笑的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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