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易
日影渐偏，室内的光线不那么明亮，变得柔和而温暖。
不知不觉中，高微已倚靠在姑姑身边，一想到姑姑也曾经被叫做“小姑娘”，高微心中只觉微妙难言。
时光摧折，消磨了高慧身上的稚气和青涩，在她面容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令少女的跳脱飞扬，沉淀为醇厚甘芳。而当她回忆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时，似乎也回到了那段激扬青春的年代，面上也浮现了年轻时的锐气。
“那年我十八岁，”高慧轻轻笑了，“早就及笄了，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姑娘。小的时候都这样，每天盼着长大，若是有人说我小，立时就拉下脸了。那时听到他这样说，也不知怎地，一把无名火就冲上头，不管不顾的叫了起来——
‘说谁呢！我才不是小姑娘！你胡说八道！’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杀我比掐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呢，我居然敢这样吼他。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真大。’
我性子急躁，最受不得这种话，立刻说：
‘谁是小孩子！你也大不到哪儿去！’
他又笑了，似乎带了一点好奇，问我：
‘你觉得我有多大年纪？’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面容很是年轻，眼眸却沉静如止水，看到这样一双眸子，我隐隐觉得也许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年轻。但还是嘴硬：
‘也就比我大一点儿吧，嗯，二十一二？最多二十五六！’
他笑着摇摇头，让我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淡淡的，但到底还是有影子，奶娘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那么他定然不是鬼了。
那样的神乎其技，我想他肯定是神仙。”
“这世间哪有神仙？”男子对十八岁的高慧这样说。
高慧很不服气，“你不是神仙难道是妖怪？刚才那一剑，只有传说中的剑仙才能使出来吧。”
“呵，我是用剑，却不是剑仙。”男子看着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少女，那目光带着她察觉不到的一丝怜悯，“世间并无神仙，而世人都想成为神仙。只是芸芸众生，大多资质平庸，懵懂一生。而有一些人，天生有灵根资质，能踏上修仙之途，但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是一世艰辛，时刻都在与天争命，最终或可逆天改命，历重重劫难，以求登仙。”
“这种人即是修真之士，”男子伸展手臂，手掌虚握，瞬息间，一柄光华夺目的长剑出现在他掌中。
他以剑指天，一道孤绝凌厉的光华上冲霄汉，他说：“而我，是一名剑修。”
十八岁的少女，正在最爱做梦的年龄，高慧终身大事已定，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虽无可指摘，却过于熟悉，而无法满足少女对于英雄的崇拜，偶像的幻想。
短短一刻中，面前这陌生男子所展现的绝顶神通，超乎高慧的认知，令她目眩神摇，只觉得此人有如神人天仙般，心中暗生膜拜之情。
她眼眸中映照出那通天彻地的剑芒，似乎有一扇门在她面前打开，门后的世界是从未想象过的奇异景致。
高慧目光渐渐灼热起来，她想进入那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相比，自己过去的十八年是多么的乏善可陈。
“我也想修仙，”少女的声音稚嫩而坚定，“我想像你一样。”
男子双手一合，万丈剑芒突兀的消失在他掌间。
他摇摇头，“你身无灵根，无法感受天地灵气，万难修仙。”
成年后失明的人，比天生的瞎子更为可悲，他们见过五彩缤纷的天地，却要终身被禁锢于黑暗之中。高慧心中一痛，那扇门后的世界如此奇妙，一窥之下已心醉神迷，而男子的话语却断绝了她进入那个世界的希望，她只觉得万念俱灰，几乎要哭出来。
“不过，”男子接着说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少女啊了一声，心中那堆灰烬跳起了几点火星。
男子目光幽暗，他声音低醇，带着一丝奇异的诱惑。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回忆到这里，高慧眉头紧紧蹙起，面上表情十分痛苦。她按住胸口，突然咳嗽起来，高微赶忙伸手为她顺气，又说：“姑姑，该吃药了。”
高慧摇摇头，等那阵咳嗽过后，她喘气道：“阿微，你还小，我今日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不懂不要紧，以后或许会懂，只是一定要记住，不要走了姑姑的老路。”
交易？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交易在发生，有主妇为几个铜板的菜价锱铢必较，有巨贾谈笑间便过手千万金钱，有美貌少女委身老丑富翁，有官员为权势出卖良知，有侠士为公义慨然赴死，有高僧为慈悲割肉饲鹰，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交易，交易的本质是一物换一物，而并非所有的交易都是公平的。这个道理，十八岁的高慧并不懂得。
“你虽无灵根，却是处子，一点元阴未泄。我新得一柄灵剑，需以处子来温养剑身，你若——”
“登徒子！卑鄙！下流，呸！不许再说了！”
少女已略懂人事，听到“处子”，“元阴”等词句，心中羞恼，面红过耳，也不管此人在说什么，大声打断他的话。
男子闻言一笑：“到底是小姑娘，什么也不懂。我并非轻薄于你，罢了，你走吧，今日之事只当一场梦境，不必提起了。”
高慧微怔，她年轻面嫩，只觉得男子说的话令她颇为羞恼，按她本心并不愿失去这个机会，见男子态度淡淡的，也有些迟疑，于是低头说道：“我，我是不懂。你好好的说嘛，只要不说那种话就好……”
男子手掌一翻，一柄短剑出现在他掌中，这柄剑长不过两尺，铜色斑斓，看去暗淡无光。他修长手指拂过剑身，叹道：“上古神剑，落到那些人手中，不过是明珠暗投，哎……”
剑身被他手指拂过，铜锈应手而落，剑上慢慢浮现出奇异的光芒，只是颇为微弱，他执剑在手，随手向地面虚斩，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一丝烟火气。
高慧略有疑惑，忽然觉得脚下震动，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石粉沙砾被激起，漫了她一身，她遮眼屏息，又咳嗽连连，过一会站起来一看，顿觉不可思议。
但见一道深深地堑横在二人之间，地堑宽约三尺，向两端延伸数十丈，她勾头向下看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高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难道这地堑是男子方才那轻飘飘的一斩而成？
男子轻轻擦拭这柄短剑，颇为遗憾的说道：“此剑灵气已涸，能发挥出的威力不足万一，可惜。”
高慧眨了眨眼睛，她今夜所见之事，件件超乎她想象，听到男子这番话也不知如何回应，只望着他眼巴巴的等着下文。
“今日我与那四人对阵，正是为此剑。在他们那里，此剑不过被高高供起，无人敢去用它，哼！一群无知之徒！纵然是神剑，千万年无人动用，灵气也干涸如此，锋锐全无，与废物又有何异？我好心去取了此剑，令它得以重见天日，那些人不仅无感恩之心，竟然还追索不休，真是可怜可笑！”
高慧听到这种话，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讪讪道：“那四人是为这剑来的？呃，这柄剑原来是他们的么？你，你这是偷还是抢来的呀？”
“什么偷抢？取剑，剑修的事，怎能算偷抢。”男子眉目间有一丝恚怒，“我一片好心，不忍神剑蒙尘，需知灵物择主，这世间除了我又有何人配用此剑？这些人不知好歹，竟不乖乖奉上，还敢横加阻拦，令我多费了许多功夫，方才将此剑夺来。”
高慧彻底无语，竟开不得口，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
“只可惜，神剑久被封藏，灵气衰微至极，方才那一斩已将灵气用尽。如今此剑有如凡铁，已难承受我的剑气，更难加以炼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你来温养此剑，你虽肉骨凡胎，资质平平，却也勉强得用。”
闻言高慧不由气结，她名字中有个慧字，正是人如其名，从小极为聪慧，所学皆精，连她那素有才名的兄长高志也略有不及，一直只听到过赞誉夸奖之词，而此时却被此人说成是“肉骨凡胎，资质平平，勉强得用”！
少女一脸气恼，嗔道：“我肉骨凡胎，资质平平，配不上仙人的神剑！你也不必勉强，找个能配得上的去！”
男子却不以为忤，只微微笑道：“我是想去寻个资质不错之人，不过与那些人对战多日，也不无伤损，需得闭关一段时日。而此剑灵气已尽，若无宿主温养，便无回天之力。既然是交易，自然于你也有好处，可先听我说完再也不迟。”
他以剑指着面前地堑道：“这不过是此剑威力的万分之一，若能先以人身温养，再以灵气淬炼，终久可望恢复。你若能为此剑宿主，终有一日能人剑合一。你身无灵根，本来无望修真，若依我所言，则能凭借此剑修炼，你若真想修仙，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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