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海

这是一座由极为光滑明净的青石建成的大殿，无梁无柱，高高耸起的穹顶却如空气般轻盈，大殿中心有一座一人高的圆台，上面站着几名羽衣翩翩的修真者。

        阮榛恭敬的站在台下，鼻观眼眼观心，她刚刚将此次出外游历的见闻讲完，包括杀赢鱼王取内丹，蒙水暴洪致小镇被淹，以及发现了高微——一个有纯粹水灵根的孩子。

        听完她的讲述，一名羽衣高冠，貌若三旬之人，清隽俊雅，湛然若神的男子开口道：“如你所言，这孩子身世当无可怀疑，资质也甚好，虽是凡间出身，但若能通过那专为她这种出身之人所设的几番试炼，收入我门也无不可。”

        其余几人也微微颌首，其中一名容色殊丽的女子轻轻一扬手，一道人高的水镜出现在众人面前，镜面波纹荡漾，不一会，高微的影像出现在水镜之中。

        女孩抱膝坐在云朵上，惶恐之感已经消失，这云朵虽然看起来颇不牢靠，其实飞得又快又稳。悬空山投下的阴影笼罩了云朵上的高微，她眯着眼看向头顶那座山峰的底部，只见山石裸露在外，藤蔓盘根错节，那么大一座山宛若无物的飘着，怎么看都像要掉下来一样。

        她目力不错，能看到云朵正飞向云海彼岸，那里隐约有群山起伏的影子，可看山跑死马这个道理她是懂的，云海如此辽阔，到达彼岸也不知要多久。

        高微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一路行来大同小异的云海，皱起眉头，本能的觉得此行不会如此顺利。

        水镜之中，女孩的容颜神色纤毫毕现，那化出水镜的女子轻轻一笑道：“好镇定的小姑娘，也罢，我送你一程吧。”她手指在水镜上一点，一道灵力透过水镜，瞬忽间穿过虚空聚集到云海之上。

        高微猛然抬头，她头上的天空风云突变，原本晴空朗朗，此时却黑云翻卷，在她头顶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漩涡，紫色的电光照亮了她的脸，狂风大作，云海如暴风雨中的海洋卷起了狂风巨浪。

        女孩身下的云朵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趴在云朵里，感觉云朵如一叶小舟在风浪里颠簸得发狂，时而被抛上高峰，时而又落下低谷，几度起伏跌宕，高微觉得下一刻要被甩出去，落入无底的深渊中。

        她头晕眼花，胸闷欲呕，早已分不清上下左右，只知道将身体紧紧贴着云朵，又是一道明亮刺目的电光闪过，她不顾眼睛灼痛，圆睁双目想看清自己的处境，而一看之下几乎要昏厥过去。

        天空中黑云漩涡不断扩大，黑如浓墨，边缘如锯齿，而中心云层涡旋如漏斗，形成了一个直径数里的风柱，如巨龙吸水般将云海搅成一锅沸腾的浆糊，高微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混沌，唯一明亮的是积云中的雷暴，紫电盘绕闪烁，照亮了硕大无朋的风柱。

        女孩只觉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巨力拉扯过去，风柱在她视野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凝成实质的旋风顺着一个方向盘旋，狂风呼啸，似乎能撕裂一切。

        不可抑止的恐惧充满她的全身，她张嘴想叫，却被风灌了满嘴，惨叫被憋成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

        高微想挣扎，却用不上劲，想叫，却叫不出声，卷入那个风柱会是什么下场，她很清楚，却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不能放弃！走了这么远，不能死在这里！高微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耳中灌满了呼呼风声，托着她的云朵早已不知去向，她的身体如风筝一般飘在风柱外围，随着风势被抛来抛去，也许下一刻就要被卷入风柱之中，碾为齑粉。

        越是这般危急关头，高微却冷静了下来，她强忍着眩晕和不适，眯着眼睛上下左右仔细打量，想从绝境中寻求一条逃生之路。

        她想起了去年夏天在水中游泳嬉戏时，也不慎被卷入暗流，水中漩涡直径数丈，若被卷入中心，也是难以脱身。那时候是怎样逃脱的？高微拼命回想。

        在水中遇到漩涡，要放平身体，顺水势一侧斜斜游去，漩涡总是顺着一个方向回旋，只要斜着切入外围，便可借着水势被甩出去，从漩涡的吸力中挣脱。

        水势，风势，水中漩涡与空中风柱，似乎也都一样吧？高微转动着念头，那时能从水中逃脱，这次也能行的！

        旋风中空气稀薄，压力之大让她胸闷气短，女孩深深的呼吸着，感觉如在深水中潜泳，肺都要炸开。

        她心中按自身呼吸频次默默计数，此时她顺着风势飘在外围，而每飘一圈大概百次呼吸，按这个速度，再过三圈就会被卷入风柱中心。

        女孩发现她也不是一点力也使不上，风柱并不规则，接天之处最粗，中间稍细，形如漏斗，当她被风势带得靠近漏斗细腰处时，会有一个瞬间悬停空中，无外力压迫，或许那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身在空中，四肢受气流压迫，还不如在水流中好借力，那悬停的一刻稍纵即逝，两次尝试动作，高微都未能成功，而这是最后一圈了，如果再失败，下一圈就会顺着风势被卷入风柱中心。

        高微心中一片澄明，她数着呼吸，放松身体，积蓄力量，任由气流将她卷起，在被带到那悬停之处时，她伸展双臂，身体后仰，平平向后倒去。

        那是两股气流交错之处，有一刻空当，高微终于抓住那一线机会，如游鱼般滑过空中，被气旋高高抛起，她小小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被甩离了风柱的范围。

        但是——

        高微忘记了，她并不是在水中而是在空中，托身的云朵早已不翼而飞，身下空空如也。

        她看着风柱离她远去，而身体不受控制的急速下坠，风声尖刻，好像在嘲笑她到底还是难逃一死。

        女孩眼眸中倒映着浓云密布的天空，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最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高微闭上眼，姑姑，我尽力了。

        众人凝视着水镜中的女孩，一名姿容俊逸的男子脸上露出赞赏之色，他看向施法的女子，笑道：“云溪师妹，差不多就行了。小孩子心性不错，我很喜欢，你若不要，我倒想先预定下来。”

        云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玉手一挥，水镜中映出的浓云涡流和无垠风柱被她轻轻抹去。

        风过了无痕，浮云聚还散，云海依旧沉静悠远，女孩却踪迹难觅，似乎她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样。

        “崇光师兄，这孩子是水灵根，与你的火灵根可是格格不入呀，”女子温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之意，“我记得你门下的几个弟子可都被你炼成器魂了，这一个灵根如此纯粹，给你做器魂未免有些暴殄天物吧？”

        名叫崇光的男子满不在乎的一笑道：“不过是几个天资低劣的弟子，物尽其用罢了。这一个你若喜欢就让给你，不过下次遴选弟子，你得让我先挑。”

        云溪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和我争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一套，一个未入门的下界孩童罢了，能不能入门要看她造化，这个时候说这些未免太早。”

        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二人齐齐看向中间那名羽衣高冠的男子，只见他轻抚下颌长须道：“资质上佳的弟子十分难得，未来会是本门道统绵延的基石，总要因材施教，才不致荒废了良质美才。”

        云溪与崇光互换眼色，均点头称是。男子颌首道：“此番大开山门收徒，应当会选入不少天资卓绝的弟子，只是天生灵根资质虽要紧，道心更是不得有失。资质越好的孩子，越发要好生磨练，这孩子来自凡间，未免沾染凡人习气，若是凡心不改，道心不坚，也难成大器。”

        男子双目凝视着水镜，镜中浮现出高微苍白的面颊，她双目紧闭，了无生气，随着身周水流一起一伏。

        半响，男子说道：“浮云海算是她试炼的第一关，此番若能从觉迷津脱身，就让她上万仞天阶，登问道台，本座亲自为她明心问道。”

        台下阮榛听闻此语，心中一跳，不知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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