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秋雨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雨，正式宣告夏天过去。群玉山虽深处极天岭中，四季交迭亦遵循天时，与外界凡间无异。

        女孩托腮坐在树下，也不管淅淅沥沥的秋雨打湿了单衣，目光中带着一丝迷惘，这样的秋雨里，应该是在简陋而温馨的家中，看姑姑为她缝补衣物，若是姑姑兴致高，还能亲自下厨为她做一碗用新摘桂花调味的桂花羹。

        她正回忆着，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找你半天了，怎么躲在这里？”少女容色明艳无双，眉宇间是骨子里透出的尊贵骄矜，她带着一丝焦躁，将被细雨打湿的鬓发撩到耳后，皱眉看着高微。

        “这会儿下雨呢，湿哒哒的好不腻人，你到哪儿休息不好，偏生来这里！”

        高微笑了，等朱玖说完，便拍拍衣服站起来，这几个月她长开了一些，原本黄瘦的小脸有了血色，个头也冒了一点儿。

        “找我干嘛？一天里难得这么一点空当，你不要补补觉么？”高微随口问道，却见朱玖秀眉一蹙，竟是有些欲言又止。

        高微也不去催促，半晌后，朱玖终于开口道：“还不是你早早开溜，我落了单，叫那姓齐的半路拦住，听了些风言风语的混账话！”

        “啊？”女孩睁大眼睛，齐皓还是不死心么？她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虽有所闻，却并不明了，只隐约觉得那人对朱玖有些异样，却没想到这上面去，初听颇有几分惊诧。转念想来，这辈新进弟子里论容貌论风姿，确实无人能出朱玖其右。

        “什么风言风语？说来听听！”高微双目闪亮，她对齐皓其人观感平平，谈不上好恶，只是骤然听到这样的八卦，心中也好奇得紧。

        朱玖明丽的脸上满是厌烦，挥挥手道：“谁耐烦去听这些有的没的，那人像个苍蝇似的烦人，天天端着个架子，做出一副公子如玉风度翩翩的鬼样子。真当自己是大师兄了，呸，真正的大师兄才不是他那副做作相呢！”

        女孩狡黠一笑：“他如今在我辈之中修为最高，三次月考都是连魁，说他是大师兄，也没人不服呀！”

        “呸！我就不服，什么东西！大师兄，大师兄该是言师兄那样的，怎么轮得到他——”少女突然发觉失言，顿时打断话头，脸上满是尴尬神色。

        高微却像没听见这话似的，见雨势渐大，一把拉住朱玖在雨中奔跑起来，两人一气狂奔，一直跑到一处无人的六角亭下，才喘息着靠着亭柱，你瞧我，我瞧你，都是一副**的落汤鸡模样，看着彼此一样狼狈，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欢笑声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笑完了，气也顺了，高微这才不经意的问道：“言师兄是哪位？”

        “言崧，言师兄呀！我们在呓语林遇险那次，还是他为你治好了眼睛，你怎么就忘了？”朱玖脱口而出，却见对方一脸坏笑，便知又说漏了嘴。她撇撇嘴，高微不是外人，二人如今无话不谈，她原本也没什么要瞒的。

        “这样呀。”高微侧头想了想，当时她双目暂时失明，只记得那个沉稳温暖的怀抱，还有那把和煦如三月春阳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他？我不记得他有通过姓名呀！”

        朱玖一边拧着湿哒哒的衣角，一边随口道：“我打听到的。”

        “哦——！你打听到的呀——！”高微拉长了声音，朱玖脾气狷介高傲，就是有人凑过来搭讪她也不会假以辞色，她去打听？骗鬼吧！

        被她阴阳怪气的声调弄得有些心虚，少女猛地将那怎么也拧不干的衣角一甩，昂头道：“是我打听的——我向方暄打听的不行么！”

        这才对嘛，高微笑嘻嘻的点点头。突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问道：“你叫方暄去打听？他倒是愿意帮你打听别人的事儿？”

        要说他们三人之间，高微与朱玖同宿同行最为亲厚，方暄是男子，自然不如她们那般亲密，但平日里他对朱玖的心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虽然消息灵通，但叫他去打听朱玖上心的男子，这似乎——不合情理吧？

        朱玖被话赶话顶到墙角，深悔自己一时不慎说露了嘴，她性情高傲，不屑虚言巧饰，嗫喏了片刻才豁出去似的说道：“我，我是找方暄去打听言师兄，不过，不过我说是你想知道那天救了你的师兄是谁，他才——”

        “什么！”高微一下炸了毛，在亭子里一跳三尺高，“我说这几天那家伙怎么总鬼鬼祟祟的冲我使眼色呢！你你你，你做的好事！我什么时候想知道那人的事了！我连他几个鼻子几个眼睛都不知道，你怎么能拿我装幌子！”她指着朱玖，连珠炮似的蹦出一堆话来。

        朱玖没好气的打开她的手，嘴硬道：“你个没良心的，人家言师兄救了你，治好你的眼睛，你惦记一下是应该的吧？我不过，不过就借了个名头，再说了，我怎么能跟方暄说是我想知道呢！”

        高微皱眉道：“你倒不傻呀，不过你这样吊着老方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方暄他有意思是他的事儿，我没意思是我的事儿，我就这个意思！”

        “绕口令啊你！”高微瞪了她一眼，她虽与朱玖亲厚，但方暄也是入门来结交的第二个朋友，若是他们之间有了龌蹉，自己也十分难做。想了想，女孩还是叹气道：“我说，你这个样子也太招人了，齐皓就算了，方暄我可是把他当朋友看的，他平时如何对你，你总该有数，你心里到底怎么打算？”

        朱玖皱了眉，想了半天才道：“我是来极天宗修真的，又不是来玩什么哥哥妹妹过家家。我只当方暄是好朋友，他生了那种心思，我能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不理他就是！”

        亭外雨声潺潺，见雨势不曾转小，高微索性盘坐于地，也不管身上的湿衣。她将朱玖也一把拉得坐在地上，以手托腮，侧头凝视对方片刻，朱玖是被人看惯的，却也经不起她这么从头到脚的审视，便侧头避开她的目光，微嗔道：“你倒是说个话，看我能看出一朵花来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高微笑眯眯的蹦出这样一句话，“我在凡间也听过几日私塾，当日先生只教我们摇头晃脑的读书背诵，却没讲意思，说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还说什么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懂的。我那时候不明白，如今却有几分心得。”

        朱玖闻言冷笑：“你才多大，懂什么好逑不好逑的！”

        “我怎么就不懂了？”高微悠然望着亭外雨景，只见雨水顺着檐子成串落下，凉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她眯了眯眼睛，这样的雨，下在群玉山和下在青山镇有什么不同。

        “我在镇上的时候，姑姑身体不好，平日虽管教我甚是严厉，却也不能时时看着我，那时我东家西家的乱窜，跟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大妈大婶身后也不知听了多少家长里短。虽是鸡毛蒜皮，听下来也不过饮食男女四字。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明白的。”

        女孩认真看着面前少女，静静道：“我生长凡间，入仙门修真不过几个月，但冷眼看下来，这仙门中的人，和人心，与凡间相比大略相同。”她指着檐下倾流如注的雨水，“水往低处流，这是世间常理，这里也一样。那么人呢，又能有什么不同？都是往高处趋奉的，只不过有人趋奉家世，有人趋奉名位，有人嘛，趋奉的是美貌罢了。”

        朱玖一点就透，闻言便道：“我从前在皇宫中，所见也是如此，宫人趋奉的不过是我这个公主的名位，还有见我得父皇宠爱便上来巴结的。真是为我这个人的，寥寥无几。哼，如今到了这里，还不是一样，都说修真为的是超凡入圣，叫我说，这些人与凡间那些人真没什么不同。”

        “哎呀，既然哪里都一样，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呗。”高微伸个懒腰，又看着亭外的雨，“只是方暄和那些人却不一样的，这些日子大家同门学艺，又有一起受罚的情分，你可以不管齐皓那种人，却不能寒了老方的心。”

        朱玖皱眉半晌，她也不愿失去方暄这么个朋友，只是一时间也毫无头绪，心情反而比被齐皓纠缠时更加烦躁起来，恨恨道：“怎么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种事！按我说，修真就该禁绝男女之情，省了这堆麻烦事！”

        “你说得好听，那你打听言师兄做什么？”

        “这，这不一样，我对言师兄心存感激，这能一样么！”朱玖出言辩解，对上高微怀疑的目光，自觉越描越黑，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高微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突然惊叫一声道：“下午还有课呢！什么时辰了，可别迟到了呀！”二人对视一眼，都是面色苍白，比起在下午陆真人的课上迟到，少年男女那点小情小绪真是不值一晒。

        两人顿时跳起来，也不顾外面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的暴雨，抱头向外跑去，那点小小的烦恼被大雨一淋，顿时化作乌有，眼前最大的事就是别迟到。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进入秋季，新进弟子们的课业也有所变化。基础术法和习字、常识等课还是照上，陆真人的史论道心也雷打不动，却在这些之外新增加了一门实战演练课，教习师长也随之多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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