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楼
这是盛京最繁华的一条街，茶楼商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此刻，一位年轻公子站在这条街最大的青楼门口，离得近的姑娘们招揽客人之余都在偷偷看着这位公子，一袭青白色锦衣，白玉冠束发，腰上缀着玉佩，满身清贵之气，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
翠红离得最近，看着这公子俊美的面容，竟有几分眼熟，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惊讶得捂住了嘴。
她本是外地人家，三年前才来的这京城，而三年前，就是北雍王送小世子进京的日子，当日忙于生计，不过惊鸿一瞥。
忽而，对面茶楼高处有一枝花似是随着清风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贵人头上。
贵人也不生气，随手捡起地上的白兰，目光转向了茶楼二楼砸他的人。
二楼的雕花窗大开着，百叶帘也被掀了上去，翠红自然也看清了那人的姿态。那人与这位贵人又是不同的气质，一袭月白色锦衣，衣上绣着淡雅竹叶花纹，流云纹白色滚边，一头墨发不曾用发冠束起，只是用白色发带松松挽着。
眼若星河，笑容带了些恰到好处的清朗，手持竹雕的折扇，一只手虚虚撑着下巴，姿态闲雅的看着这边。
贵人似是低笑了声，随即转身进了对面的茶楼，那位公子见此，也将百叶窗放了下来，不漏一丝光景。
翠红暗暗叹息，青楼不乏世家公子来此，只是容貌气质皆这般出色的，却是少有，我等已然入了风尘，不知哪家的良家女子，入得了他们的眼呢。
茶楼里，小二端着手中略微有些沉重的花盆，小心翼翼问：“客官，这花……您还用吗？”
乔书绝合上了折扇，在手心敲了两下，身后的韩修见状，从腰间荷包中取出碎银给他，“有劳，我家公子不需要了。”
“客官客气了。”小二笑吟吟放下花接了赏钱道谢，抱着花离开了，这可是掌柜的买来精细养着的，得赶快放回去。
乔书绝端起桌上的清茶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这庐山云雾香浓味甘，汤水清澈，只可惜，是去年的了。
“郁雾尘氛侵未染，纵言高洁不虚夸。”微旧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纪疏手执乔书绝用来砸人的那朵白玉兰，对着他无语道，“亏你还是文人之表，这白玉兰在你手里竟只有砸人的作用了。”
乾恭帝在位时，官员多为先帝旧部，或为重臣亲戚，加上国师云游，整个朝堂呈一面倒的趋势，战乱时尚可忽略一致对外，如今天下太平了，自然就有人受不了了。
乾元二十五年，朝廷大兴科举，无数寒门才子挤破头往里冲，乔书绝就是在这时，以案首之名一路横扫了院试、春闱、秋闱，一直到殿试以一篇“时务策”的文章赢得了满堂彩，三元及第，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
乾元二十八年，本该举行下一次科举，那时已然八月，到了举行秋闱的日子。
只某一天，本是烈日炎炎，一丝清风也无，忽而天色逐渐混沌，白驹似被蚕食，黑影渐行渐近，直到日光被吞没，阴阳颠倒，那一日，鸡犬不宁，车马不行，虽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世人觉此为不详。
那一年的科举就被取消了，而乔书绝，则成了五年内唯一一位状元郎，更是在此期间，以弱冠之年任吏部尚书之职，跻身权力中心。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这同僚，身体近几年不是很好，总是病着，且时不时的病重，让人担惊受怕，否则，只怕各家夫人的媒婆都能踩平乔府的门槛。
韩修向两人告退，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乔书绝也不站起来迎他，只是取出一个茶杯，添了一杯新茶推了过去，茶香随着热气向上漂浮。
纪疏端起茶杯看也不看就喝了口，立马被烫的跳了起来。
“乔梦闲你想暗杀我吗？”
乔书绝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挡在脸前，眼中笑意深了些，“杀你还需要来暗的？”
纪疏心想你一个文人，我好歹是个世子会一点点武，大家都是三脚猫功夫你怎么这么自信。
“说好在门口见面，你怎么就偷偷上来喝茶了？”纪小世子记吃不记打，端起不那么滚烫的茶水吹了吹，又浅酌了一口，这楼里的茶叶意外的不错，还挺香，不过比起面前这人亲手泡的茶还差一些了，就是这人规矩太多，弹首曲子都有好多条规矩，更别提别的了。
“门口人太多了。”乔书绝把玩着手中折扇，随口回道：“而且你不觉得站在下面等半天有点傻吗？”
在下面等了好久的纪疏沉默了，然后倔强开口：“……我不觉得。”并时时告诫自己，殴打朝廷重官犯法，冷静，冷静！
“走，跟我一起去青楼逛逛。”纪疏站起身来，懒洋洋的走过来搭着乔书绝的肩，“今天约你出来本就是要带你玩玩的。”
本朝，朝廷官员出入烟花柳巷一般不管，只是若是碰巧撞上了吏部巡查，大抵会被记上一笔，不过虽然好友已然去了兵部任职，想必应该没人会这么不长眼吧。
纪疏之前一直都想带着自己逛青楼，大抵这般想了两年，乔书绝一点也不惊讶，不过，“今日怎么换了一家，不是你常去的那家百燕楼了？”
“清欢楼中多雅妓，百燕楼嘛，啧，太乱了，若是被那些心悦于你的京中小姐们知道我带你去了那，估计得满城追着我打。”
乔书绝无言片刻，合起折扇敲了下他的肩：“……你以为换个青楼你挨的揍就会少了？”
清欢楼里，香帏风动花入楼，丝竹之声伴着柔语轻唱入耳，乔书绝收回探究的眼神，对着主动进入厢房的花魁怜香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
怜香不似她人浓妆艳抹，那般美则美矣，却是装扮太过，平添艳俗，她本就生得清丽柔美，穿着又极为素雅，月白色纱衣更衬得气质清尘脱俗，花魁之名实至名归。
此刻，美人眉眼如画，微微一服身：“怜香不请自来，打扰两位公子了。”
纪疏站起身迎了上去，溢美之词张口就来：“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怜香姑娘人间绝色，旁人千金难得一见，我等不胜欣喜，何来打扰一说。”
不愧是出入各大青楼的常客，纪小世子一提起美人，当真是“满腹才华”。
怜香清浅一笑，“怜香不过蒲柳之姿，谈何绝色，如今得见二位公子，更是自惭形愧，今日与二位公子有缘，愿抚琴一曲，以慰初见。”
乔书绝微微颔首，温和道：“姑娘雅兴。”
不大的包厢中很快有泠泠琴音传出，指尖流转间，似有流水落花随风而去，一曲终了，一室静谧。
怜香似真的只是来抚琴一曲，不为他事，终了便起身告辞，留下二人在房中回味。
乔书绝看向身旁愣愣的纪疏，诧异道：“怎么，听入迷了？”
这怜香姑娘琴艺委实一绝，倒是不负花魁之名。只是不知这特意来此一趟，所意为何呢。
纪疏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听困了。”
乔书绝：“……就多余问你。”
乔书绝起身，随手折了窗前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听着窗外小童有些遥远的一声声叫卖着杏花，轻声问：“既不爱听曲子，又不喜欢姑娘，还天天往青楼跑，图个什么？”
纪疏淡淡回了句：“图个随意呗，你也不是不清楚我的处境。”
乔书绝摇头：“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但是这一种最方便，”纪疏顿了顿，压低声音，“也最安全，毕竟，没有人会对一个整日流连烟花柳巷的废物世子下手，不是吗？”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在境遇这方面，天子脚下，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不对啊，”纪疏突然抬头，目光灼灼，“曲子就罢了，你为什么说我不喜欢姑娘？”
这是重点吗？
“纪世子连个通房都没有，姑娘？”乔书绝一脸怀疑的盯着他上下看了看，“家中无夫人，又从不将女子带回去，你这迷恋女色实在不怎么真。”
“乔兄，你可是比我比我还年长三岁，莫非你才是……”纪疏一脸茫然。
乔书绝打断了他，“你忘了，我病重。”
纪疏：“……我现在相当怀疑你根本是装的。”
屋外似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的浩大，乔书绝用手中折扇掀开百叶帘一个角，向外看去，疑惑道：“军队？”
窗外一队人马缓缓而来，领头那人银甲加身，阳光下衣摆上似有流光闪动，那人身影让人只觉高大，却是看不清楚面容。
“什么？”纪疏也起身过来，“还真是，听说最近长风军归朝，你最近忙于兵部上任诸事，好一段时间没去朝堂，却是不知，陛下寿辰将近，命傅将军回京，日子就在这几天。倒是不曾想，就在今天。”
傅将军？
傅这个姓氏可真是太独特了，独特到如今活着的且姓傅的将军，只有那一个。
乔书绝执扇的手顿了一下，刚好那人抬头，直直看向这边，许是春光正好，那人的眸光中似有一瞬的热烈，又仿若错觉。
乔书绝的手一颤，折扇从窗外掉了出去，隐没在人群中，帘子没了支撑也滑落下来，隔绝了窗外人的目光。
纪疏没去再看，回桌旁喝了口茶压压惊，方才傅懿看过来的样子莫名有种压迫感，不愧是上过战场刀尖染过血的将军。
回看乔书绝一副还没回神的样子，推了推他，倜傥道：“不就是丢了把扇子吗，至于吗，改日哥哥送你几把。”
乔书绝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中，还未回神随意回了句：“那我要白玉的。”
纪疏笑了一声：“你一个名满皇城的清廉之官，张口就要白玉不太好吧？”
“你说得对，那你到时候给我镶在竹扇上，免得人家说我不清廉。”
纪疏：“……俗气。”
屋外有婢女轻敲木门，“两位公子，今日清欢楼有姑娘们登台歌舞献艺，请公子移步。”
纪疏：“喏，重头戏来了，走吧。”
一盏茶的时间后，空气中味道混杂，看着拥挤在身旁的人群，乔书绝端坐台下正中央，台上雅妓美目顾盼，身姿曼妙，红纱舞动，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但乔书绝实在无心欣赏，捏了捏手中已经惨不忍睹的白花，忍不住看向旁边那个兴致满满的傻狍子，说：“不是有雅阁？做什么非要挤在这里。”
纪小世子毫无压力，甚至如鱼得水，一手拿着点心一手磕着瓜子，时不时趁着间隙还喝两口茶，喝一两句彩，“上面看见的跟下面的哪能一样，这歌舞一年也不过几次，好好看啊梦闲。”
乔书绝无奈的又转头看向台上，此时此刻无比想念自己的竹扇，手边的茶都不知道喝了几盏，不知是不是鼻尖已经习惯了，那股混杂的味道竟是慢慢淡了，方才有兴趣欣赏起来。
约莫过了这么大半个时辰，门口有女子吵闹惊慌之声传来，起身一看，竟是闯进了一群身穿官服之人，为首之人掏出令牌，大声道：“我乃吏部侍郎，听闻有官员有违清正之心，于青楼厮混，特来查看，无关之人切勿……”
侍郎宋瑜边说边环视人群，然后猝不及防的，看见一个哦不，两个熟人，顿时卡壳了。
纪小世子流连烟花柳巷是连宫中洒扫太监都知道的事，自然被抓住也是常见，连陛下都对此类折子头疼暗示道随他去吧，
但另外一个……
跟前上司一不小心对上眼的宋瑜：“……”
谁啊？
跑吏部跟前举报前吏部尚书逛青楼？
夺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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