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幼娘发现原来自己的性命这么重要。兄侄的前程需要这条命来成全，整个巧山山民的安危需要这条命来成全，给爹娘的孝心与脸面也需要这条命来成全，就连仙长的大业都需要这条命来成全。

        这条命原来这么重要啊，可无论幼娘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一条活路。

        幼娘伸出颤抖的手抓住窗外的一捧月光，想着，既然没有活路，那就自己选个死法吧。

        夜深人静，整个巧山都似乎沉入美好的梦乡。幼娘从自家的矮墙悄无声息翻出去。

        幼娘自六岁开始就要经常潜入暗流涌动的深潭，又因为能摸回珠贝能时常吃上一口肉，下水前的断头饭更是丰盛，所以能活下来的采珠女都身手矫健，有那一把子力气在身上。

        幼娘怀里揣着自己悄悄留下的珠贝贝壳，这贝壳初出水时不显，经岁月风霜洗礼后边缘锋利如宝剑，平日里抹个野鸡脖子易如反掌。

        幼娘先潜入山长家里，因为仙门弟子不喜吵嚷，靠近仙门弟子的人家都没有养狗。这一家的汉子因为晚间喝了酒晚上睡得格外沉。幼娘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既然这一家选择做恶人手里的刀，就别怪别人想碎了这刀。从里长软硬兼施逼迫幼娘下水那一天起，就是刀架在幼娘的脖子上。那点往日里的情分还不够幼娘为了里长一家的前程乖乖献上自己的性命。

        幼娘原以为自己会颤抖得拿不住贝刀，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的心平静的很。这也算是为民除害。有了里长一家做下场，下一家里长上任后在逼人献命前也会考虑一下后果。纵然已经豁出性命，幼娘对巧山和亲人依旧有些割舍不下的感情，希望下一任的山长能给巧山一个更好的未来。

        幼娘遗憾看了一眼仙门弟子的居所，那帮仙门弟子从来都是成群结队行动。

        幼娘动手之前没觉得自己有活路，动手之后也没觉得能有活路，恶人的刀都碎了，幼娘又怎么舍得放过恶人呢。

        幼娘心知自己不是这些仙门弟子的对手，干脆利落地在仙居附近放了几把火。火势燎原却只能带走猝不及防的几个仙门弟子，剩下的人开始寻找潜伏起来的纵火者。

        山火惊起整个巧山，山长家的异状很快被人发现。巧山之人世代通婚又不容外来户落脚，只允许山外的媳妇嫁入巧山，山民之间彼此相熟，众人很快发现山中只有幼娘异常失踪。

        山民漫山遍野搜捕幼娘，欲待以幼娘平息仙门之怒。众人喊打喊杀中并没有发现，那些山中的采珠女都比平日里要更沉默。山民的搜捕还没开始多久，山中被艰辛扑灭的山火再次燃起，这一次的起火点足足有二十多个，山民再也没有心思搜捕幼娘，全都无望地试图扑灭越来越烈的山火。

        那一日大火燎尽巧山，不管是山民还是仙门弟子尽皆没能逃出火舌。越灭越汹涌的大火中，山民望着数代的积累毁于一旦，眼中恨得要滴出血，残存的人放弃救火，转而要扑杀山里所有的采珠女。这第二次燃起的山火就是采珠女所为。所有没被砍死的采珠女都主动跳入深潭。

        整座巧山只有活着的采珠女们才知道，深潭下没有河贝，只有一条涌动的暗流。暗流的尽头是白骨累累的埋骨之地。这些骨骸绝大多数都是刚刚出生的女婴，再就是未能长成的女童。这些都是年复一年失足沉入深潭的巧山山民。她们大多都只见过出生那一日的巧山。

        那一年，又有一个女娃娃活着沉入埋骨之地，潭底冤魂不忍这个小姐姐同葬此地，往她怀里塞了一根自己的白骨，将她推出深潭。白骨出潭底之后化作珍珠贝。谁曾想这一时的心生不忍，竟又酿出几百年的惨剧。

        深潭暗流自此不伤巧山的女童，除非见血失去理智。愿意抱骨上岸的女童都默契地保持了缄默，更有不愿上浮的女童不愿回人间自愿归于埋骨之地。

        六百年后，有个不愿意再忍耐的幼娘拿起贝刀点燃了山火。最后的采珠女投入深潭。巧山的深潭在山火中崩塌，乱石把深潭铺为平地。

        万重山二十多个弟子无故葬身巧山，外门管事堂震怒。原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一个流言却如山火燎原般迅速扩散。

        有传闻跳入深潭的采珠女有逃得生天者向往来游商透露，巧珠乃怨气深重的婴骨所化，虽可以滋阴补血，食之者有碍子嗣，常食之者大罗神仙也难以化解。

        这原本也仅仅是流言，流言本就难辨真假。可在几个喜食巧珠粉的仙长后院生育过的妻妾接连病亡后，这流言就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

        要说服用巧珠最多的是哪里？自然是万重山的外门。内门的仙长压根看不上这种效果寥寥产量更寥寥的材料，巧珠可不就全便宜了外门的管事。

        这近百年里巧珠服用的最多的，却是外门万物堂和管事堂的管事，这万物堂的管事却又是出自内门的百炼峰，这百炼真人虽然还未能升得主峰，却也有分神期的修为，再修个几百年未尝没有机会升个主峰。

        这外门万物堂管事因的巧珠的传言深觉自己丢了面子，不惜花费重金请了百炼峰上的宗亲帮忙。为了挽回尊严更是发动外门弟子捕杀采珠女，请内门宗亲亲临外门广场压阵。

        这管事不仅要当众处决自己后院那些让自己丢人现眼的不安分的女人们，还要请天下英豪共同讨伐深潭里逃出的妖女，言这些女子被阴邪蛊惑，已然堕落为妖女，身为万重山弟子必然要斩妖除魔为天下苍生除害。

        这管事自忖青玉峰和碧刀峰都无人，召外门众弟子听令搞得声势浩大，恰好被回峰的栖霞真人得知此事。

        栖霞真人已经修身养性千年不曾在门派内动手，听闻此事带领峰内弟子围了外门和百炼峰，当众揪出万物堂管事和百炼峰峰主，以两人为血脉引，屠尽两人同宗男子，允许其宗族中所有女眷各自带着财产自寻生路。

        到此并不算完，栖霞真人当堂逼问万重山掌门：何为“妖女”？要怎么样围剿“妖女”？要不要把栖霞峰、碧刀峰、青玉峰三个峰头也加进“妖女”里？

        三位女峰主向来同心戮力，更何况掌门一个也打不过，只能当堂告罪张贴告示告知万重山境内，言明此事错在外门，亲自盖印为采珠女正名，万重山子弟皆不得再追杀采珠女。

        自此，“妖女”风波才真正告一段落，因为栖霞真人出手庇护，采珠女虽遭凡俗界口诛笔伐，却也得喘息之地。

        默娘讲到这里，也灌下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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