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冰人
第六十一章
庆慈努力撑住表情，嘴硬道：“王爷莫拿我寻开心，敷药而已，我是做大夫的，这辈子见过的男子胸腹腿脚不知道有多少回了，从来如同看一块猪肉一样坦然，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就脸红……”她语气倔强而肯定，总结道，“是天气太热了！”
她说完，抬眼看向萧静，却见对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神冷嗖嗖地。
“你看猪肉的眼神哪次坦然过？”他忽然嘲讽道，“回回都是饿死鬼附身，三天没吃过肉一般。”
“……”
“行了，本王知晓庆神医见多识广了。”萧静又轻飘飘补了句，抬手将棚屋的门掩上，走了过来。
见他关门，庆慈眼睛瞬间都瞪大许多：“王爷关门做什么？”
萧静盯着她惊恐的样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已近半下午，又关了门，棚屋昏暗，木板间透出几缕细弱光线，恰巧打在萧静一侧的眉骨上，让他这个笑容倏忽便多了一丝恶劣，眼神也带了一丝邪气。
萧静从来以沉稳骄矜形象示人，庆慈从未见这样恣肆不羁的他，一时看得有点呆住。
不过这幅样子实在短暂，庆慈来不及回味，只见萧静敛了笑，低声问：“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脚？”说着，他又转身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看过来的眼神认真，似在确认，“本王再给你打开？”
“只是脚踝而已！”庆慈有些无语，随即态度软了下来，轻咳一声，“倒也不必打开……多谢王爷了……”
外面全都是男人，萧静想得其实很是周到。庆慈心中惭愧——刚刚是她被色心蒙了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静慢悠悠看她两眼，走了过来，在庆慈身边侧身坐下，一把拽过庆慈的伤脚。庆慈没料到他上手动作竟然如此直接迅速，低下头去看，裙下阔腿纱裤已经被他大掌掀开了一些。
“本王倒是有些理解你的话了，”萧静左右看了眼她鼓起的脚踝，转身取了药膏和纱布，道，“瞧着肿得猪蹄一般，可不就是在看猪肉？”
“呵呵……”庆慈干巴巴附和了两声笑，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萧静见她吃瘪，心中愈发觉得有趣，又追了句：“说是以形补形，要不要明日本王叫人给你买些猪蹄补补？”
庆慈却已经懒得同他争辩了。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她干脆不吭声。萧静见她认怂，安静了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
拆了药膏，左掌直接扶住了庆慈的膝盖，固定她的腿。温热的掌心贴上来，庆慈忍不住轻轻一抖，立刻感觉萧静手下又添了一分力气压制。
“莫乱动。”萧静不抬头，声音极低。
“嗯。”
庆慈咬咬唇，适时闭了嘴，视线再度落在萧静脸上。
对方正垂眸给自己脚踝上药膏。从这个角度看，萧静鬓若刀裁、鼻梁挺直，星眸低敛，如鸦长睫，更增一分孤寂冷清之感。而认真专注地给自己脚踝伤处绕纱布的神态……庆慈陡然就想歪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抚摸什么易破碎的心爱瓷器之类……
打住打住！
庆慈心中唾骂自己跟着三师姐话本子看多了，好好的清纯少女怎地愈发心思龌龊起来……她丝毫不敢再往下多想，赶紧逼迫自己转了视线到萧静下巴，余光里却瞥见对方微垂的后脖颈处露出一丝红线。
大概是戴了玉石一类吧？还得是很名贵的那种。庆慈正猜想着，萧静那边已经利索帮她脚踝包扎好了第二层纱布，稍一坐正身子，那一截红丝线立刻又隐没回了他的衣领之下。
“老实呆着，一会回城。”
萧静声音极低，也不看她，拎着剩余的药膏，抬脚便出去了。
萧静走后，庆慈东想西想，竟然就睡了过去。过去一夜一天鸡飞狗跳，乱糟糟地，清醒时候还不觉得疲累，一旦睡去便如坠入沉沉海底，完全不能睁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庆慈感觉自己被人抱起，睁眼一看，自己又被萧静揽在怀里。
外面夜色已经深了，虫鸣阵阵嘶哑。棚屋前停了一辆马车，前后是举着火把的士兵队伍。
萧静见怀中人眯了眯眼又很快闭上了，一副睡魇了的模样，知道庆慈累极了，轻声道：“继续睡。”
庆慈闭着眼，却缓缓摇头。
萧静想了想，又低声道：“到了叫你吃晚饭。”
庆慈这才微微点头，脑袋一歪，继续窝在他怀里酣然睡去。
她睡得无知无觉、一脸毫不设防的天真，萧静定定看了两眼，将人轻轻抱上马车，搁在了软塌上。
“稳妥些，不需急行。”他吩咐道。
燕然在车架前道了声是，与一旁甲一对视一眼。二人互相挑挑眉，一个字没说，便已在眼神里将八卦说尽了。
等到庆慈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日头老高。
她看了眼自己所在的房间，推断应当是清潭县的衙门后院客房。爬起来，推开门，门外小丫鬟立刻躬身道：“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打水来。”
庆慈等小丫鬟打来了水，洗漱了，问道：“你是县衙的人？知道王爷去哪了吗？”
“之前县衙的人都被关起来了，奴婢名叫芳草，是王爷新买来伺候姑娘的，”小丫鬟恭敬道，“王爷在前厅，正同章大人一起说话。”
“伺候我？”庆慈有些惊愕。她自己名义上还是萧静的贴身丫鬟呢，怎么又弄来一个丫鬟伺候自己。
芳草道：“是王爷吩咐的。”
“这样啊……其实我也不需要丫鬟……我现在就是有点……”庆慈下意识摸摸肚子。
芳草见了，忙问：“姑娘可是饿了？奴婢小厨房一直热着饭呢，要不要现在给姑娘端过来？”
“真的？”庆慈十分高兴，“多谢你了，芳草。”
芳草笑道：“当不得姑娘谢，都是王爷吩咐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庆慈一上午过得十分熨帖轻松。瞧着芳草十分可靠能干，又善解人意，不比北疆王府的红柳逊色多少，原本还想着请萧静收回的主意立刻散了大半。
庆慈在廊檐下阴凉处躺椅仰坐，伤脚搁在矮凳上，手里晃着一把蒲扇。她一边扇风，一边琢磨——即便自己因着身份同萧静成不了一对，当个朋友结交也不错，最起码自己同萧静几番生死闯荡，怎么着也要比普通朋友要再亲近些吧？不然萧静干嘛给自己买小丫鬟呢？
正优哉游哉，听得刘澎年从游廊那头走了过来：“庆丫头，醒了？”
庆慈连忙从躺椅上坐起来。
“世伯。”
刘澎年道：“老夫本打算明日便回芦州家去了，想来跟你这丫头提前道个别。不过，刚刚老夫路过前厅，从燕侍卫那儿听说你俩那晚在杨柳村的井水里发现了银鱼脂？”
庆慈点头：“是的，世伯。”
刘澎年激动起来：“老夫一辈子还没见过银鱼脂呢，不行不行，明日不能回芦州。”
庆慈见他这副药痴的样子，倒是跟自己师父很像。她好奇道：“世伯，这银鱼脂如何提取？我看过的医书上，均没有介绍过。”
刘澎年意味深长道：“非是老夫夸口，你们药王谷的医书再详尽，那也只能说是集民间之大成，但是丫头啊，历来朝廷后宫之间，权力倾轧之下，花样手段可不比民间少。再加上所用药材不受银钱限制，有些病症可比民间还要稀奇。”
太医院的这几十年，刘澎年于各位皇亲、嫔妃和朝臣里见了太多稀奇古怪的病症，他敢保证，其中很大一部分病，便是当今行走在外的药王谷出身的名医也闻所未闻。
对于银鱼脂这类罕见药物的渴求，若说丹拂子痴迷是出自收集的心理，刘澎年的出发点就实际的多了——为了刘家子孙后代能在太医院里顺利就职，该功成身退的时候能保住小命，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尽可能多地拓展见识，为家族保驾护航。
庆慈倒是觉得他话里有话：“世伯知道如何提取银鱼脂？”
刘澎年捋捋胡子，脸色转为得意：“若是庆丫头你考虑弃药王谷弟子的身份，转拜在我们刘氏医门之下，老夫就把丹拂子那老头都不知道的宫廷秘药秘方统统传授给你。”
庆慈咧咧嘴：“世伯可别害我，师父除了教我医术，还抚养我长大，我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刘澎年不死心，问：“做不得徒弟，那庆丫头考虑做我们刘家儿媳妇如何？这样不需你退出药王谷，也可以有研习我们刘氏医术的资格。”
不待庆慈说话，他自顾自道：“咱们算是知根知底，老夫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刘志渊丫头在京城见过吧？二儿子与他长得颇像，俱是一表人才，早前说和的一家姑娘不幸过世了，二儿子恰巧在外游历，便又拖了几年，正是比你大了十岁，极为成熟稳重。你若是看不上老二，没关系，世伯家里还有个老三。说到这个老三，不是老夫自夸，他可是我们芦州府顶有名的美男子，且才名远播，就是年纪比你小了三岁……”
庆慈已经傻眼，没料到刘澎年竟能将话题转到儿女婚事上去，连忙推辞：“世伯，小我三岁，那不才十四岁？根本就是个小弟弟，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刘澎年啧了一声：“老话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吗？老夫瞧着你们二人也是般配极了，再说又不是现在就定亲……”
“刘老大人不当大夫，改做冰人了？”
一道慵懒低沉男声从一旁传来，刘澎年说话被骤然打断。他回头一看，乐呵呵笑起来：“王爷来得正巧，老夫正跟庆丫头介绍家里情况，想着跟丹拂子那老头亲上加亲呢。”
“亲上加亲？”萧静眼风扫过庆慈，“你也这么想？”
庆慈连忙摇头如拨浪鼓，讪笑：“世伯是说笑的呢。”
刘澎年眼珠子又在二人之间转了转，道：“老夫可不是说笑，庆丫头记在心上，可以考虑考虑再给老夫回话，眼下老夫得先回去研究那银鱼脂去。对了，还得再麻烦王爷照拂老夫几日，待过阵子老夫再回芦州。”
说罢，他捋着胡子，怡然而去。
廊檐下只剩下庆慈和萧静二人面面相觑。
萧静看庆慈，片刻，慢悠悠问：“真不打算考虑？”
“啊？”庆慈装糊涂，“王爷让我考虑什么？”
萧静一哂，眼神晦暗不明，道：“刘老大人不是说了，让你考虑做刘家儿媳妇。”
庆慈冤枉极了，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不喜欢比你小的？”
庆慈点头：“我喜欢比我大的。”
“刘家次子正好大你十岁。”
庆慈讪讪：“大个五六七八岁还能接受，十岁再来两年都要一旬了，也大太多了点。”
萧静看她，忽然一笑，没头没脑来了句：“那就好。”
他抬脚往屋内走去，庆慈握着扇子，点着伤脚在后面帮他殷勤扇风。
“王爷……”
“有事便直说，”萧静似乎心情很好，“你夜探辛苦，又发现银鱼脂，要求不过分的话，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不是要求，”庆慈斟酌道：“我是想问，和悦公主中红颜驻的事情，刘世伯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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