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寒空一碧烁今古（一）

一震之威，乃至于斯。方圆里许，叛军人人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顷刻间便如草芥般连珠而倒。华回雪抢步跃到始兴王身前，左手探出，将他脖子一锁，推出人群。三军将士见华回雪龙行虎步，一进一出如入无人之境，真具拔山举鼎之威，凛然有战神之概，尽皆叹为天人。宣帝与众官道：“真虎将也，我看就是荆轲刺秦王、专诸刺王僚、聂政刺韩傀、要离刺庆忌亦无这等威势。”传令鸣鼓助威。

        华回雪将始兴王单手擒来，眼见仍有不少叛军举矛欲待追击，发喊道：“你们都是大陈将士，还不幡然悔悟更待何时？”顿了顿又道：“此事想必是由始兴王等少数几人挑起，与一干将士无关，皇上宅心仁厚，你们若倒戈谢罪，皇上必定不加深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将手中兵器统统扔在地上。

        始兴王见军士纷纷纳降，气得面色如土，心如死灰。自知大势已去，不由得仰天长叹：“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又与华回雪道：“没想到我事事算无遗策，最后竟然毁在你手里。”宣帝道：“你这等狼心狗行之人上天怎会相助于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始兴王道：“成王败寇，多言无益，父皇便请下令吧。”宣帝叹道：“一众兄弟之中就属你最具胆识谋略，可惜你心术不正，哎，也是我平日疏于管教，才让你酿成滔天大祸。”转首向华回雪道：“华将军，这逆子是你擒来的，你说该当如何处置？”华回雪道：“臣启陛下，昔日汉高祖拜官封侯，久而不决，以致人人有退隐之意，后来张良道出其中缘故，原来那些人生怕封官赐赏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张良便让汉高祖首先封了雍齿一个大官，这雍齿乃是高祖皇帝生平最恨之人。余人皆想，雍齿尚能封侯，那自己肯定也少不了，后来果然人人得到封赏。臣心想，皇上不妨效仿汉高祖，始兴王虽是首恶元凶，如若赦而不杀，三军将士必定能宽下心来报效国家，一来乱后当以稳定军心为上，二来更显陛下仁德圣明。”宣帝见他将自己与汉高祖相提并论，龙心大悦，说道：“好、好，听你的、听你的。”着陆缮宣旨，始兴王剥除王爵，谢通等从犯一律罢官，其余将士一概既往不咎。  三军将士尽皆欢喜无限，山呼万岁。

        次日还军，宣帝大摆筳席，犒赏有功之士，华回雪自是首功，宣帝挽其手道：“今日我等尚能安坐席间，皆赖一人。”缓了缓正色道：“百官听旨，着即加封车骑将军华回雪为始兴王，全权处理始兴郡大小事务，钦此。”百官三叩三呼。华回雪一听慌忙伏地拜道：“请陛下收回圣命，臣万万不能受此重任。”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封王拜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环视朝野上下，除去宣帝亲子，更没有一个陈姓以外之人能得蒙皇上钦赐王侯，便是如陆缮这般大老元臣亦只能身居宰辅之位，华回雪竟然当众驳回圣意，实是大出众人意料。有人心道：昔日曹丕虽有意篡汉，却仍三推三让方才南面称孤，华回雪必定是假意推辞。又有人心道：哼，这也太不识抬举了，你在周朝尚且做得扶风王，难道我大陈的王爵便不入你法眼了吗？”宣帝本以为他会欢喜领旨谢恩，岂料他竟不受，脸色颇有不悦，说道：“爱卿怎么嫌始兴王的爵位配不上你吗？若要更大的官，朕便得将皇位让与你了。”华回雪惶恐道：“臣岂敢，始兴王爵位尊荣极，臣岂有不知，然而臣自知不是为官之人，本想早日回归山野，空老林泉，只是皇上救命之恩尚未回报，因此才忝居车骑将军之位，如今祸乱已止，望皇上准臣还于故乡。”说罢不住叩首。宣帝心道：这人乃不遇良才，怎可轻易让其离去？只是他若要去，那又有谁拦得住？微微皱起眉头道：“将军既然不愿做始兴王，朕不强求便是，那又何必要走呢？好了，咱们姑且不论封王事宜，今日朕心甚慰，众位一醉方休。”余人不禁暗暗诧异：皇上平日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什么时候收回过？华回雪虽立了大功，皇上忒也将他看得重了。

        这时，宣帝命侍从将各人酒杯一一斟满，乐师、宫女歌舞助兴。华回雪见宫廷御酿呈将上来，不禁酒瘾发作，连喝四十来碗方才面现微熏之态。

        不多时，众人散了筳宴，酒酣耳热之际，宣帝与陆缮道：“我那太子要有华回雪一半英武我便不用如此费心劳神了。”陆缮道：“臣忽然想起一人。”宣帝道：“哦？何人？”陆缮道：“十六国时期的刘渊。”宣帝道：“汉赵开国皇帝？那个匈奴人？”陆缮道：“正是此人。”宣帝道：“陆师傅怎地突然想起此人？”陆缮捋了捋长须道：“陛下以为刘渊此人若何？”宣帝道：“刘渊能成一国之主，自是远见卓识，神武而有谋略。”陆缮又道：“不错，彼时刘渊身为匈奴左部帅，臣服于晋王朝，晋武帝司马炎亦是对其赏识有加，将其当做肱骨重臣。有一日，齐王司马攸向晋武帝进言道‘刘渊虽有大才，然而非我族类，陛下若果不能将他除掉，恐怕国家就不能长远安定’。可惜、可惜，晋武帝并未听进司马攸之言，以致后来匈奴人大举入侵。”宣帝道：“陆师傅似有所指？”陆缮突然拜道：“臣窃以为，华回雪生于北方，后来又入仕北朝，于陛下又哪有君臣之情？于我大陈又何来家国之义气？此人龙骧虎步，若不尽早除去，久后必为大陈腹心之患。”宣帝笑道：“看来陆师傅只知其一并不知其二，彼时晋武帝崩殂，惠帝乃一弱智儿，这才有藩王之乱，其实并非刘渊不忠，而是晋王室内斗方才给外夷扣关之机。良将难求，咱们不可因古而否今，再者，我看华回雪此人实乃知恩图报、侠肝义胆之人，又岂会对我不利？”陆缮又道：“诚如此，陛下百年之后，太子继位大统，若生变故，何以应对？”宣帝道：“正因如此，我才欲将华回雪作为佐命太子的最佳人选，哎，这样的将才又能去哪里找呢？”陆缮见宣帝将华回雪看得直如刘备遇见诸葛武侯一般，心中不快，怏怏而回。

        却说华回雪回到车骑将军府，久久不能安睡，辗转反侧寻思道：今日席间众人虽于我礼遇有加，但似乎人人眉宇间却微微透着些敌意。恩，那也是，皇上当众赐我始兴王爵位，定会惹人不快，哎，像我这般视功名如轻尘那又有几人能做到。”烦闷不已，起身往屋外走去，夜空中满天星斗，月光洒将下来，将府中一片树梢照得光亮。却见严孝媛独自站于枝头下望着星星发呆。华回雪与她走近道：“夜入二更，你怎么还不睡？”严孝媛见华回雪亦未安睡，说道：“我在瞧这些星星何时消失。”华回雪笑道：“日月星辰，晴天当出，阴雨天散去，那又有什么好看的。”严孝媛道：“师哥，我觉得你便是那颗最亮的星星。”伸出纤纤玉指往空中一指，又道：“你猜它什么时候亮光会灭？”华回雪道：“天一亮自然就灭了。”严孝媛又道：“便是这颗星再亮，也会有暗灭的时候，对吗？”华回雪道：“那是自然，哪有不落的太阳，又哪有不灭的星辰。”孝媛双眉深蹙，轻声道：“师哥，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可别介意。”华回雪笑道：“我这个师妹向来爽朗，怎么突然欲言又止了？快快说来。”孝媛道：“所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你一定知晓，师哥，你可曾想过在南朝你既无亲信，朝廷之中又无朋友援军，今时你便再风光，将来也必有暗淡的一日。”华回雪叹道：“这一层我岂会想不到？今日皇上要赐我始兴王爵，我说什么也没答应，只是眼下皇上也不肯让我归隐，该当如何是好？”严孝媛道：“那又有什么如何是好？咱们现在就离了建康，他们又能如何？”华回雪道：“话虽如此，只是如此不辞而别终究不是大丈夫行径，况且郤大哥伤势颇重，我若一走，他必心生怨气，若是因此而一病不起，那如何对得起他？”严孝媛哼了声道：“你倒知道大丈夫行径了，当日你却为何为了救我而宁愿有负于陈朝？”华回雪于她这话却不能驳斥，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总之眼下还不能轻易离去，我尚且答应过皇上与豫章王，须得将谋害巴氐世子的人找出来，眼下已知便是那老妇子，如何能撒手不管？难道你不想为你师父报仇了吗？”严孝媛道：“哪能不报？不过师兄你要答应我，咱们报了仇你便离开建康，从此再也不踏足官场如何？”华回雪点点头道：“那也是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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