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雇主
外公这次晕倒之后，就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
头一个月，郑晞开始重复了和高中生活差不多的模式，学校，医院，家，三点一线。
不同的是，大学可支配的时间更多一些。
而且这一次，有人陪他了。
事情的轻重缓急是需要比较的，外公没住院的时候，郑晞因为涂游的事儿，简直把心都放到了炭火上烤。可当外公的身体成了医生口中“不容乐观”的情况时，郑晞就看不到涂游了。
一开始涂游每天跟着他，陪他去医院的时候，郑晞还会问：“不用陪女朋友吗？”
涂游低声说没事儿。
后来郑晞直接赶他走，涂游有时嘴上答应，身体却如石头巍然不动，有时站起来走了，但溜达一圈又买了两杯奶茶回来。
郑晞也懒得管了，他实在很心累。
外公卧床的事情再次表明，在他的人生里，坏事儿总是爱牵手结伴而来，不可能单打独斗。
外公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回了家，徐叔没有照顾卧床老人的经验，所以辞职了。郑晞和小姨忙着面试新护工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家里。
这天他们刚送走一个聒噪又没经验又心心念念想涨工资的大姐，郑晞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一个个子高大的女人来到家门口，衣着简单朴素，三角形的单眼皮很有特色，郑晞刚想问是不是来面试的，她就直愣愣的发问：“这是林耀先生家吗？”
郑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林耀是外公的名字，他好久都没听过了。
“嗯，对。”
“我是张素英的女儿，我来接她回家。”女人拢了拢右肩的挎包，开门见山的表明了她的身份和目的。
这名字比外公的名字更陌生，但郑晞却很快感觉到什么，心先沉了下来，身后突然传来张姨的惊呼：“我的天啊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客厅，小姨和郑晞坐一起，对面是张姨和他的女儿，涂游坐在最边上的单人沙发，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注意力根本没从郑晞那儿挪开，皱了几次眉喝了几次水他都知道。
情况很明显了，张姨年纪大了，身体的大小毛病不断，女儿屡屡劝她辞职无果，只好上门把人带走了。
“怎么突然了？我早就让你跟你老板打个招呼，你自己嘴硬不说，我有什么办法。”张姨女儿说话的语气依旧一板一眼，不懂迂回，但依然可以听出她对妈妈的关心。
张姨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哎你这孩子，不懂事儿真是不懂事儿······”
这话是说她女儿的，但郑晞也感觉像在说自己，他脸上火辣辣的。
外公病了之后，郑晞就成了实际上的雇主，也就是她女儿口中的“老板”，张姨的工资社保什么的都是郑晞在负责，外公的钱郑晞一分没动，他用的是爸爸留给他的钱。
郑晞实在不是一个好雇主，他的心都分给了外公，从来没有注意到张姨也是和外公差不多的年纪，骨头脆体质弱，经不得摔，小小的感冒也要注意，而她最近请假的次数变多，是因为什么，郑晞也没有关心过。
他自以为压力最大，最痛苦，学业和家庭同时兼顾，生活在逼他快速成长，殊不知在张姨跟前，他从来没有长大过，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心安理得享受着所有的照顾。
“到底是谁不懂事儿？早到了该退休的年纪，还趴在人家这儿不走，我是整日混吃等吃还是身有残疾等着你养活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是不是？你也替我想想，我现在都快被人家那唾沫给淹死了，你当救救我好不好？”
张姨女儿不高不低的语气把郑晞的思绪给拽了回来，他刚叫了声张姨，就看到她头顶的白头发已经占了一半，有两根落在了左肩，静静的躺在那儿。郑晞的喉咙一涩，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张姨忙着怼她女儿，没注意郑晞这声喊：“哦，你现在怎么在意别人怎么讲啦，我怎么记得你是从来不管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妈也是你自己的，要不要孝顺，怎么孝顺，不都是你自己拿主意吗？”
这话终于把她女儿的音调给激高了：“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把你带回去，我有义务给你养老送终，你老板没有！你好好掂量一下谁轻谁重！”
“哎别吵别吵，有话好说嘛。”小姨出来打着圆场。
最后，张姨最终没拧过她女儿，答应回去了，不过把她女儿的底线又拉长了两周才走。
郑晞已经调节好情绪，尽力做出个体贴大人的样子，陪着张姨买他们老家买不到的吃食杂货，给她们母女俩定机票，帮着收拾行李，并在行李箱最下面塞了一个大红包，留了张姨老家的地址，还有她女儿的联系方式。
出租车在张姨租房的楼下等着，张姨女儿已经坐在了车里，郑晞陪着张姨在租房里检查了三四遍，确定无遗漏之后，他先扛着最后一个大包下楼，张姨护着怀里老先生之前送她的一套茶具，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
花色的布包很重，塞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好多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但她就是舍不得扔。
张姨想，回家以后女儿肯定又要叨叨了，小晞就从来没说过她，平时要捡一些别人不要的破烂回去，他只是帮着出力气。
少年人的成长总是迅速的让人咋舌，好像昨天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今天就能完全挡在她前面，有条不紊的处理事情了。
而她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小郑晞，他穿着牛仔背带裤，手里拿着五彩斑斓的调色盘，画笔在上头戳来戳去，白嫩的脸上沾了几抹红色颜料，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点点头说：“您好，辛苦您了。”
她那时候啥也没开始干，也不知道辛苦什么，只觉得这孩子说话挺有意思。
看着比同龄人孩子沉稳，其实内里生得很。比现在还要安静慢热得多，不晓得怎么对人好，她的手烧饭的时候烫了一个泡，他不知道从那儿弄得一罐烫伤膏，双手藏在身后，又跟在她屁股后面转了老半天，才别别扭扭的往她围裙里放。
小郑晞在某种意义上弥补了她的遗憾。
她女儿特立独行，很早的时候就宣布不结婚不生孩子，她好言好语的劝过，激烈反对过，她不懂女儿那一套什么独身、自由的言论，她和其他传统固执的老人一样，想着孩子要成家，想着自己可以含饴弄孙。
但女儿的口，这辈子她是撬不动了。但好在，她也算陪过一个孩子长大，还是一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好孩子。
“行了，回去吧。”张姨在车子朝郑晞招手，很洒脱的说：“我要回去享清福了，让我女儿照顾我。”
张姨的女儿在旁边波澜不惊的点了下头。
郑晞在车窗站着，有很多话想说，但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拿出了一句最寻常的：“张姨，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有空就去看你。”
话是寻常，但他说得认真，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张姨听了，只微微笑道：“不看啦，半截身子都快要入黄土的人了，还有什么······”
“别乱说！”
却是郑晞和张姨的女儿一齐开口。
她女儿又往张姨腿上拍了一下：“临走了，别说这些。”
郑晞从车窗探着半个身子进去，给张姨理了理脖子上的灰色围巾，轻声道：“晚上睡眠不好，茶别喝得太浓了。”
张姨脸上的皱纹又迅速的聚到一起，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在郑晞脸上摸了摸，孩子皮嫩，她只摸了两下就放开了，“老先生的事儿，你别太着急上火，也别大包大榄，家里大人都在呢，年轻孩子要对自己多用点心，知道吗？”
“嗯。”郑晞缓慢的点点头。
车子在郑晞的注视下开走了，临别的时候，天空就已经飘起了雪，现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车轮留下两道明显的车辙印。
郑晞站在原地发呆，难过之类的情绪还没涌上来，只觉得心里很空。
张姨的离开似乎预示着，他依赖已久的生活方式，正在慢慢分崩离析。
没有什么能长久，也没有谁会一直在他身边。
“比我想象得要快啊，我以为告别至少要半小时起步呢。”头顶遮了一把伞，转身就看到涂游笑吟吟的一张脸。
他伸手弹了弹郑晞肩头的雪，“别太难过啦，张姨是回去做‘太后’的，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女儿把她伺候的好好的。”
“知道。”郑晞轻声说，“你怎么不出来送送她？”
涂游眨眨眼：“提前跟张姨告别过啦，她嘱咐了我好多事。”
“说什么了？”
涂游很欠打的笑笑：“秘密。”
郑晞对此没有丝毫的好奇，叹气道：“先回去吧。”
寒风吹得他脑仁疼。
涂游的伞打得太过细致，自己跟丫鬟似的连伞边都没挨着，郑晞一开始想事情没注意，随意一瞥看到他满头的雪，才忍不住把伞柄往那边推了一下：“会打伞吗？”
“嘿嘿，你这小体格不能感冒嘛。”涂游知道郑晞心情不好，不敢跟平日没分寸的逗他，只绞尽脑汁想了几个之前在网上看过的笑话讲给他听，但得到的收获甚微。
涂游没法子了，他脑筋一热，腾出左手往郑晞插手的兜里一戳。
他这只手一直在打伞，温度和冰块差不多，郑晞被冻得一激灵，“干嘛？”
“暖和。”涂游完全包住他的手，舒服的叹一声，察觉到郑晞要抽走，赶紧死死拽住，身体也朝着边上歪过去，认真的说，，“晞哥，你花钱雇我好了。”
(https://www.ddbiqutxt.com/chapter/81541094_1573455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iqutxt.com。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iqu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