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无所有
马车到了老陶家门口，先下来的是陶桂生，紧接着又下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美是美，可举手投足之间隐约透着一种妩媚的风尘之气。
照乡下人的话来说，这女子的打扮和气派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邻里的人知道陶桂生娶了镇上的妻子，虽见的次数很少，也大概熟悉面孔，且他们还不知道陶桂生已和离的消息，这次见随陶桂生一起来的是另一个女子，都有些好奇，就多看了两眼，议论了几句。
就连曹氏，也在状况之外，突然看见一个陌生女子随老三下了马车，两人举止亲昵，曹氏不明所以，连忙把陶桂生拽到一边：
“老三啊，这是什么情况，这女的是谁？”
“娘，我正要跟您介绍呢！”
说着，他把菱娘拉过来，“娘，这是菱娘，孩儿有意娶她为妻……”
话还未完，曹氏已炸了锅：“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桂生，你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
陶桂生面色有些尴尬，他连忙把菱娘支开：“那个，菱娘啊，你先去我房间休息一下，我跟我娘说说话。”
菱娘识趣地跟曹氏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曹氏已经要暴跳如雷了，她按捺住性子，着急又严厉地问陶桂生：“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陶桂生见他娘要发火，急忙拉着曹氏坐下：“娘，你先别着急，听我跟你说。”
然后给曹氏倒了杯水：“娘，其实我已经跟玉芳和离了……”
曹氏好不容易坐下来，一听这句话又跳起来：“什么？！你跟你媳妇和离了？什么时候的事，为啥要和离？”
“说来话长，娘，你也看到了，我虽说是娶妻，可我自从成亲以后过得就像赘婿一样，天天看他们刘家人的脸色过活……”
陶桂生说这些，曹氏也是知道的，她脸色沉了沉，可还是觉得这事情陶桂生办得太不妥当：“虽说是这样，可你岳父家也给你提供了不少帮助啊，要不是刘长友送你去县城，我们家这点家底那是万万负担不起的，你就这么突然跟你媳妇和离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啊。”
陶桂生见他娘并没有刚才勃然大怒那样激动了，也笑着哄道：“娘，我知道您最心疼我了，都是我不好，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给你说一下，可眼下这木已成舟……”
曹氏摆摆手，眉间还有一丝愠色：“罢了，都和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老了不中用了，只盼着你能早日高中，当上大官，不让娘再为你操心，别的我什么也不想了。”
说到高中，曹氏突然想起春闱已过了大半个月了，还不知道陶桂生的成绩如何，又问道：“贵生啊，上次你家来找我拿了十五两银子，说是打点考试用，那这回考试结果怎么样？”
陶桂生料到落榜这一关跨不过去，在来时的路上绞尽脑汁想好了说辞，他脸不改色地哄骗曹氏：“唉，说起来都是儿子不孝，之前在县城听同窗说，考前要准备些礼品给考官，所以就回家拿了钱，也置办了些礼物，可没想到却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什么意思？怎么会没用呢？”曹氏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连忙问道。
陶桂生继续编着谎话：“今年朝廷对考试进行了一些改革，所有考官都是提前三天才得知自己监考的地方，且他们还签了保密状，不得透露自己的住所姓名等信息，不然查出来会有革职的风险，所以我这礼物是根本没派上用场……”
曹氏又气又心疼：“那我给你那些钱全都花了，买的东西也不能退？”
“我也试过了，可根本不给退，还差点让人给打了一顿，我在县城也无根无基的，只好吃了这哑巴亏。”
曹氏顿时泄了气，双眼一滞，瘫在椅子上：“那可是十五两啊，就这么打水漂了……”
陶桂生看曹氏这样，也有些愧疚，只好安慰道：“娘，都怪我不好，我下次一定会考中的！”
曹氏听到这话才回了些精气神，拉着陶桂生的手：“好，好，桂生啊，娘就指望你了！”
因沉浸在陶桂生落榜和银子打水漂的悲痛中，曹氏一时也顾不上询问菱娘的事了，陶桂生在家待了一个下午，就和菱娘回县城去了。
陶桂生和离之后，没了资金来源，自己家中的银钱又不多，他也没有考中举人，所以他只能先打算回到县城去做些活计挣点钱，然后再准备来年的考试。
没了刘长友的资助，现下他还得自己租房子，不过此时的陶桂生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觉得不靠刘家他一样可以高中，况且身边有了温柔可人的菱娘陪伴，自是和从前不一般了。
陶桂生将菱娘安置到租的房子里，他自己则出门去找活计，读了这么多年书，别的不说，陶桂生好歹也考上了秀才，做些写字抄书的工作还是可以胜任的。
他打听了一番，在一家书坊接到了一笔抄书的活，抄完一本可以拿到三两银子。
有了挣钱的路子，陶桂生脸上挂着笑，匆匆往家里赶，准备把这消息告诉菱娘，路上还顺便买了些菱娘爱吃的零嘴儿。
一到门口，陶桂生就高兴地喊道：“菱娘，我回来啦！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菱娘拉拉嘴角，柔声道：“桂郎，你回来了。”神色却不似以往那样甜蜜，有些异样。
陶桂生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并没注意到菱娘的细微变化。
殊不知，从去了陶家村以后，菱娘的心思就不一样了。
从前菱娘和陶桂生在一起时，半是真情，半是假意，那时陶桂生还未与刘家决裂，手里有些闲钱，总会买些值钱的首饰珠宝给菱娘，菱娘又觉得他白净斯文，是个有墨水的读书人，也有了从良的想法。
得知陶桂生为了她而与自己的揭发妻子和离，菱娘一开始很感动，可慢慢的，她发现脱离了前岳丈的陶桂生越来越穷，连个固定的居所都没有，生活水平也直线下降，她开始有些犹豫了。
去了一趟陶桂生老家，菱娘越发动摇了，最初的甜蜜过后，她也看清了陶桂生的现状，一个虽有着秀才功名在身，却没有赚钱本领的读书人，考不考得上举人还未知，而且家里还是农民，瞧那样子家底也是没有多少的。
再想到自己在满庭芳时，也结识了不少富家公子或有权势的男人，与陶桂生比起来，他们家底殷实，出售阔绰，最受姑娘们的喜爱了。
菱娘虽然被陶桂生的情意打动了，可她毕竟是混迹风月场的女子，总归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她坐在有些简陋狭窄的租屋内，秀美的细眉蹙起，暗暗想着：“虽然陶桂生对自己确实不错，可难道自己以后真的就要和他在一起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一想到以后拮据紧巴的琐碎日子，菱娘顿时觉得不能接受，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离开陶桂生。
于是，这天陶桂生从外面回来时，迎接他的没有他心爱的女子，只有空无一人的屋子和一封写着“桂郎亲启”的书信。
菱娘离开了，陶桂生觉得头顶打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不敢置信，喃喃自语：“这不可能的，菱娘她那么爱我，怎么会离开我呢？我们说好要成亲的，我不信……”
可自那天以后，菱娘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了，陶桂生去满庭芳找她，却被告知，菱娘已跟一位江南的商人走了。
陶桂生大受打击，整日失魂落魄，形容憔悴。
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落榜，和离，被抛弃，没钱，种种境遇都让陶桂生这个没怎么吃过苦的人感到绝望痛苦。
消沉失落了好一阵子，陶桂生勉强振作起来，抄了一些书，不然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虽然失去了菱娘，可生活还是要继续，陶桂生日渐消瘦，每迫自己去干活挣钱，他心里隐隐有感觉，菱娘是因为不愿过贫苦日子而选择离开的，可他不怪她，像菱娘那样美丽柔弱的女子，本就需要心爱男子的呵护，陶桂生只怪自己没有能力给菱娘想要的生活。
这天，陶桂生抱着要抄的书从街上走过，穿过一道桥时，却恍惚听到了菱娘的声音，那娇媚轻柔的笑声让陶桂生瞬间清醒，他连忙四处张望。
“菱娘，是你吗，你回来了，你再哪里？”
那声音越来越近，陶桂生终于发现声音的来源，是离桥不远处一艘画舫上。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菱娘！
可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身上好的银色锦缎，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公子，此时，二人正在画舫上游玩，举止亲密，菱娘秀美的脸上笑语盈盈，正与那男人柔声说着话儿。
陶桂生没想到自己朝思幕想的人突然出现子眼前，乍然惊喜，可眼前这一幕却又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
陶桂生忍不住喊道：“菱娘！”
菱娘听到声音，笑脸一顿，发现了桥上的陶桂生，变了神色，没想到会碰到陶桂生。
那男子也发现了陶桂生，正准备问世怎么回事，那边又传来声音：“菱娘，你为什么离开我，我等你等得好苦啊，你不是说你去江南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找我？”
陶桂生心里五味杂陈，伤心、气愤、惊喜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质问一箩筐倾倒出来。
菱娘笑意全无，本来还有些愧疚和无措，听到陶桂生这怨妇似的诘问，心里也有些不豫，又看了看身旁连公子的脸色，矢口否认道：“这位公子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别是喝醉了酒，认错了人吧？”
陶桂生见菱娘竟装作不认识，心痛不已：“菱娘，你怎能这样对我，难道你从前对我的情意都是假的吗……”
画舫越靠越近，陶桂生一心要找菱娘说清楚，情急之下跳上了画舫，引起一阵骚动。
菱娘此刻对陶桂生是一点情意都没有了，她只想着该如何处理这混乱场面，好让连公子不要对自己失望。
她一向擅长扮柔弱来讨男子的欢心，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她连忙装作被吓到无措的样子，眼里噙着一汪水，靠向连公子：“连公子，这人我真的不认识，不知是不是喝醉酒的醉汉来闹事，菱娘好害怕，还请公子帮帮菱娘……”
那连姓公子也是怜香惜玉的风流人物，见菱娘害怕娇弱的样子，果然心生保护欲，他把菱娘拉进怀里，低声安慰：“不要害怕，我来处理。”
那边陶桂生看见两人搂抱在一起，顿时气红了眼，冲过来：“菱娘，我是桂郎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那个男的是谁！”
陶桂生还想冲过来拉开菱娘，却被连公子随身携带的家丁拦住，痛打了一顿，他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还手之机，被打了个鼻青脸肿，还伤了一只腿。
最后被那两个大汉扔到了岸上，他没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掏心掏肺的女子跟着另一个男子离开了。
万念俱灰，陶桂生拖着一只瘸腿回去了，只觉得整个人生的天空都变得昏暗无比，见不到阳光。
好不容易与原配妻子离了婚，以为找到了真爱，没想到转头却跟富家公子跑了，陶贵生又被打瘸了腿，这下连考试也没有了资格。
且他虽是秀才，但眼下这处境，无依无靠，无权无势，是万万不敢再找连公子算账的。
陶桂生吃了这哑巴亏，整个人变得颓废许多。
不知怎的，他忽而又有了一个念头，想回古林镇，去找刘玉芳复合。
他实在是走投无路，回过头来又想起了刘玉芳和刘长友的好处来，所以就死皮赖脸的到刘家门口求见刘玉芳。
刘玉芳自问待陶桂生不薄，供他读书，可没想到他却在外面寻花问柳，害得自己滑胎不说，还狠心与自己和离，要与那青楼女子成亲，心中早已是对陶桂生充满了怨怼，这会见他还有脸找上门来求复合，自是如痛打落水狗一般，把陶桂生赶了出去。
不光如此，刘长友心中怨气冲天，派人把陶桂生干的事到处宣扬出去，这下，本可以凭借秀才身份当个教书先生的陶桂生更是臭名昭著，彻底在古林镇没了活路。
古林镇待不下去，陶贵生没法儿，只得落荒而逃到县城里去谋生，可他瘸了腿，又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书生，也只能靠抄书和给人写信来挣点钱糊口。
陶家村里，陶桂生的事情也传到了曹氏的耳朵里。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宝贝儿子如今竟落得这步田地，曹氏急火攻心，心力交瘁，一气之下竟然中风了。
曹氏中风以后半边嘴脸都是歪斜的，生活不能自理，话也说不利索，平日里只能躺着坐着，也干不了活儿。
曹氏一共三个儿子，大房一家早已搬了出去，断了联系，而老三出了这样的事也无脸回家，因此这照顾曹氏的担子就落在了二儿媳妇赵氏的头上。
陶富生自从在外面欠了赌债以后，害怕被赌场的人抓去抵命，于是就整日奔波劳累赚钱，家里的事情也是一点都顾不上，所以赵氏一个人基本上负责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还得整日伺候曹氏。
久病床前无孝子，老陶家上有老下有小，就算是再孝顺的人也会有累的一天，更何况赵氏本就不是个心地特良善的妇人，这没照顾了几天，她就有些不耐烦了，对待曹氏的吃喝拉撒能糊弄就糊弄，敷衍得不行。
虽说曹氏以前确实是个厉害的，可眼下中了风，身不由己，以往的厉害也使不出来了，她虽对赵氏的行为有所不满，却无可奈何，只能咿咿呀呀的发出抗议声。
说实话，赵是心里还是惦记着曹氏攒的那一点家底，上次拿了十两银子，夫妻俩又攒了一些，可算下来总共还有十五两的空缺。
眼看着赌场那边给的期限就快到了，而家里又出了这摊子事，赵氏天天心烦意燥，嘴角都长了泡。
这天赵氏照例拿着饭来喂曹氏，突然动了心思，便一改往日的不耐烦，动作轻柔，好声好语，罢了还给曹氏擦擦嘴。
做完这一切，观察了一下曹氏的脸色，就是轻轻的开了口：“娘，这赌场给的期限就只剩六七天了，我和富生这几日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攒银子，可这怎么攒也还是凑不齐啊！”
“要是赌债还不清的话，只怕富生就要被人家抓去，连命都没有了，娘你就行行好，我知道你那一定还有钱，你就拿出来帮帮富生吧！”
赵氏语带乞求看着曹氏，她知道曹氏那里一定还有一些银子，所以就想趁这个机会要过来。
曹氏虽然眼歪嘴斜，但还是能听懂话的，这几天赵氏态度的不耐烦，她是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没想到赵氏又打起了银子的主意，曹氏气不打一处来，张大嘴发出“啊啊”的声音。
赵氏见曹氏发出声音，以为她要告诉自己银子在哪里，连忙凑过去期待地想听清楚，没想到曹氏见赵氏凑过来，却突然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使劲地一推，一下把赵氏推到在地。
赵氏气急败坏：“好你个老婆子，我好心好意的伺候你，你不告诉我银子在哪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打我，真是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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