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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那五年


滂沱的雨夜,萧如依亲眼看着朱红色的棺椁被埋入了冰冷的泥土里,雨水混合着泪水流到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儿。青鸳躺在里面,平日里管事妈妈讲些神仙鬼怪的故事,数她最是胆小,现在她会不会害怕?如依的心揪的生疼。那一日,父亲让人送了一条白绫便将她锁在房中,母亲亦被强行带了走,本应该被关在柴房里的青鸳在更深之时,被母亲身边的周妈妈带了来,父亲要尽快将人发卖了出去,周妈妈在门口守着,让两个女孩儿见上一面。被打了三十杖的青鸳跪在地上给萧如依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递与她,“小姐,再喝一杯青鸳的茶吧,以后青鸳不能陪在您的身边了,无论在哪里,您都要照顾好自己。”萧如依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打了耳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自己成了风流轻佻的浪d女子,一日只间父亲不是父亲,兄妹皆避之不及,家族为了颜面将她狠狠抛弃,只有眼前的丫头同自己同命相连,颤颤巍巍接过茶杯,她将自己贴身的玉佩取下来,挂在青鸳脖子上,“你也一样,无论如何,要好好活着,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一饮而下,青鸳哭着扑倒在她怀里。

        自己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到了城外的一处偏僻的庵堂,周妈妈红着眼眶对她说,“青鸳换了小姐的衣物首饰,用白绫自尽了,夫人亲自整理的遗容,不准外人进房,夫人说,小姐走的冤屈,不愿再见萧家人,故已白帕敷面,直接入棺。老爷自觉有亏,便不再阻拦了。””你说什么?青鸳她…是不是母亲…”“不,不是夫人,“周妈妈哽咽道:”是青鸳托看守的李管事去求见的夫人,她说自己无父无母,自小在小姐身边长大,却从未曾受过苛责,小姐待她如自己的姐妹,她自愿为小姐一死,夫人才应允了。”萧如依脸色煞白,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晕了过去,“小姐,这是夫人留给你的,”她拿出一个包袱,“夫人要你离开晋阳,走的越远越好,再,再也不要回来了。她说,自己无能,连亲生骨肉都不能照顾周全,往后余生会在佛堂里日夜为小姐祈福,与老爷,死生不复相见!”“母亲!”萧如依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再次睁开眼睛,周妈妈已经不在了,只留一个包袱放在床头。咚咚咚,一阵敲门声,萧如依心头猛的一跳,一个小尼姑笑嘻嘻的走进来,送了份清粥便出去了。她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天地之大,哪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呢,想到父亲的狠心,母亲的无助,青鸳的离去…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夜里便烧了起来。恍惚间,有人给自己敷了凉凉的帕子,萧如依喃喃道:“青鸳?”

        整整烧了三天,浑身的力气被抽了个空,她努力的让酸涩的眼皮抬了起来,房间正中的桌子上趴了个人,萧如依仔细看了看,突然睁大了眼睛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的咳出了声。耶律阚猛的醒了过来,连忙倒了杯水要扶她喝,她哪里还依,抬手便要去打开他的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姐你醒了,”耶律阚高兴的说:“你高烧不退,附近又请不到大夫,对亏了庵堂的住持送了些草药过来…"“你为什么来找我?”萧如依打断了他,“我一直在晋阳城还没有离开,前些日子听到些不像样的话,担心小姐委屈,一直想着找机会去府上告罪,不成想短短几日竟听闻萧府小姐已离世,在下属实吃惊,便一直守在萧府附近想一探真假,直到府上一位管事妈妈出来打发人伢子卖了几个丫头,说是其中一个染了病被扔在这里,我才找到你。”

        “都是因为你。”萧如依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滚落下来,耶律阚看的心中一阵酸痛。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耶律阚轻轻将茶杯放到桌子上,转身向外走去,临近门口他没有回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姐救人无罪,这迂腐的世风才有罪。”说完便离开了。接下来几日,饭菜和汤药总是准时送来,萧如依心中郁郁,大多又原封不动的拿走了。一天夜里,耶律阚再次出现了,他小心的问道:“今晚萧府为三小姐下葬,你要去吗?”萧如依猛的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耶律阚上前扶了她一把,“外面起风了,多穿些吧。”

        两人躲在人高的荒草丛中,看着不远处萧府的送葬队伍,一声犀利的哭喊声从软轿中传出,萧夫人冲出来抱住棺椁,“如依!如依!我苦命的女儿!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啪,啪,啪,啪大颗大颗的雨珠儿打在身上,不多时便把一众人浇了个透,萧夫人自顾自的抱着棺椁不肯松手,一旁的萧老爷上前来劝,“萧远山!你蛇蝎心肠,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你们萧家的名声,活活逼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不是人!不是人!”萧夫人指着他大声骂道。草丛中的萧如依被耶律阚死死按住,下唇咬破了,血水顺着雨水流了下来。母亲,青鸳…一瞬间,她好恨,却不知道自己该恨什么?为了躲避官差的耶律阚?养育自己十多年的父亲?凭空出现在自己闺房的金印?还是自己的命?

        离开晋阳的那天,萧如依去给青鸳上了香,朝着城里的方向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不知道该去哪里的她,只想着远远离开这里,耶律阚一开始远远的跟着她,渐渐的,两人一路向北穿过了大半个楚国,渐渐产生了感情,加上耶律阚相貌伟岸,对她始终执君子礼,让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渐渐动了心。两人在滁州郊外安了家,一片翠绿鲜活的竹林将两人隔绝在纷扰的尘世外,萧如依只觉得这就是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她也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有太多的秘密,他会送她名贵的首饰,做工之精巧不似寻常,会在夜里走进茂密的竹林,轻轻晃动的竹梢暗示了其他人的存在,也会偶尔消失几天……可每次他一脸歉意,风尘仆仆的赶回自己身边,萧如依便不忍多问了,她失去的太多,这个男人是自己现在唯一的依靠。她不知道的是,彼时,夏辽皇室储位之争已进入白热化,耶律阚作为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岂会为了一个女人在一间草堂里荒废时光,他喜爱萧氏,却更渴望权力,大概这是每一个生在皇家的狂热血统作祟吧。这一次,他又走了,留下一封书信要她等他,这一等就是五年,他连妻子怀孕的喜讯都没来得及听到。

        萧昀四岁那个夏天,萧如依卖了最后一支钗环,那是母亲的嫁妆,静静的躺在周妈妈送来的包裹里。被家族抛弃的数年里,她无数次的摩挲这支金钗,想念雨夜里声嘶力竭的母亲。可眼下,什么都比不过能让儿子活下去重要。她托了邻村的张大娘,找些浆洗缝补的活儿带回来做。这一天,张大娘来到家里,笑着说镇上白员外的夫人,很喜欢她上次绣的九桃抱蝠,家中老母做寿,想让她帮忙绣一副滴水观音,酬金优渥,只是时间有些吃紧,希望能去府上赶工。萧如依本有些犹豫,昀儿太小,自己不可能将他独自留在家中。无奈家中断米数日,母子俩以野菜粥果腹,“嗨,白家家大业大,还在乎一个小孩子的吃食不成?一并去一并去。”张大娘看出她担心孩子,当即打消了她的顾虑:“你若是让白夫人满意,还愁以后没有活计?”

        母子二人住进了白家后园的一处小庑房里,萧如依日夜不停,穿了米珍珠的银线上下翻飞,观音大士手持净瓶端庄慈祥,白夫人喜不自胜,吩咐身边的婆子将她唤了来,要当面重赏,自此母子俩衣食算是有了着落。这一日,白夫人得了两匹时兴的杭纱,叫她过去商量着给家里小姐做两身衣裳,萧如依随婆子穿过垂花长廊,不料迎面正碰上着急出门的白家老爷白清文,她急忙躲在了婆子身后,侧身给老爷让开了路。待白清文回头去看时,纤细的身姿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再后来,虽然如依深居简出,除了白夫人叫自己,带着孩子很少踏出过下人的小院儿,可每次去正房,总能不经意的碰到白老爷,这让她很不安。

        如依想着将手头的活计做完了便向白夫人辞了工,现在的她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儿子,她不想让儿子同白府的小厮们日日混在一起,萧昀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已经识的上百字,该找位先生好好启蒙才是。乞巧节那天,下人们也沾了主人家的喜气儿,分发了巧果喜饼不说,除了值夜的婆子,其他人也可以出府去逛乞巧市。如依架不住萧昀的磨,由着他跟着几个小厮放烟火去了,喧嚣过后,是一个人的想念,她不知道耶律阚这一次为什么走了那么久,从最初的牵挂担心渐渐变成了无休止的期盼。

        小庑房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甚至希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白清文站在那里,眼神是赤l裸的欲望,如依仿佛是一只被围猎的小鹿,瑟瑟不安。直到萧昀兴冲冲的在门外喊着娘亲,男人才略略松开了她,“我不会亏待你的,明日起让你儿子来宗学里念书吧,你且安分些,过些日子我自会和夫人要了你去。”说罢,便开门出去了,与抱着一堆东西的萧昀撞了个满怀,整理了一下衣裳急匆匆的走了。

        “娘亲?”萧昀跑进房里,小心翼翼的唤着躺着炕上,眼神涣散的母亲。“娘亲?娘亲你怎么了?”男孩晃着她,如依从另一个世界,一个被无尽折磨的世界一步步被拉了回来,她转头看清了自己的儿子,猛的一把抱住他,箍的紧紧的,直到萧昀忍不住喊了声疼。“昀儿,”赶快收拾东西我们走!离开这儿!”“为什么?石头和小林子他们还…”“马上走!!”萧如依狠狠的吼了一声。从小到大,娘亲都是温柔和煦,此时此刻狰狞的模样实在让他害怕,眼睛里都是惶恐。如依扯开苍白的嘴角,摸了摸他的头,“昀儿,快!”母子俩收拾了包袱,后园子里值夜的肖婆子撇了撇嘴,“这么晚了,乞巧市怕是要散了,娘子这是要去哪里?”“肖妈妈,我家里有些事要回去一趟,麻烦您告诉夫人,剩下的活计我会托人送过来。”萧如依本不是白府的下人,肖婆子也不好阻拦,便开了门。

        回到家,如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雪白的肌肤搓出了血丝,孤单的萧昀在门外守了她一夜。清早推开门,她轻轻将睡着的儿子抱了起来,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如依亲了亲他的额头,自己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扔下儿子一个人的。堪堪过了一个多月的光景,白夫人带人闯了进来,扬起下巴说了声:“给我砸。”一众仆妇将原本简陋的草堂掀了个底儿朝天,如依大声喊着:“住手!快停下!”突然一个婆子尖叫了起来,原来是在后房抄字的萧昀不知何时冲了出来,一口咬住了那婆子的手腕,死死不松口。那婆子另一只手拍打着孩子,如依跑过去护住儿子。砰砰乓乓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乡里的保长赶了来,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白夫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媳妇悄悄塞了一包银子,说道:”“这妇人在我们白府做工,乞巧节那晚招呼没打便跑了,前几日我家夫人发现丢了只金钗,不想被她偷了去,大人您瞧,这是刚刚在她家搜出来的。”她递上一支镶宝石的赤金簪子。“信口雌黄!我虽在贵府做工,可去夫人正房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一屋子丫鬟仆人,众目睽睽之下,岂能偷了夫人闺房里的东西?”

        “来人,将萧氏拿下,送官府发落。”那保长掂了掂手里的锦囊,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母子俩说。如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大人,您怎能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民妇是贼人?”“看你一副穷酸相,便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了好东西岂会不动心?你们这些人手脚不干净我见得多了!“”我娘不是贼!我娘不是贼!”萧昀争的脸都红了。“嘿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便要来出头?就让我替你爹教训教训你。”那保长瞪着眼睛便要上来收拾他。

        “大人,借一步说话。”白夫人身边的媳妇拦住了他,两人走到角落:“大人,我家夫人说了,金钗已经找到,不愿将事情闹大,将人带回府训诫训诫便罢了,就不要惊动官府了,免得叫不明就里的人说咱们借着势大欺侮孤儿寡母。”保长冷哼了一声,“白夫人仁慈,可既然有人到乡里报了案子,咱们兄弟几个出了公差却空手而回,怎么跟上头交差?”那媳妇转身在白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又将一个锦囊递了过去,几个人丝毫不理会如依母子俩的求救满意的走了。

        “你个不知廉耻的浪蹄子!我可怜你带着孩子,给你口饭吃,你竟然到我府上勾搭男人?”白夫人一脸忿忿,“给我捆起来,带回去。”“放开我娘!放开我娘!”萧昀像一头凶猛的小兽张牙舞爪,之前被他咬了一口的婆子一把将他推了开,重重摔在地上。“昀儿!”娘俩被堵了嘴,捆了个结结实实扔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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